題其實是小菜一碟，本不值得一問。可他是多麽勤學上進的好青年啊，直接自學到了最後一個章節，拿著超綱一學期的課後題來求問了。

羅學明那個欣啊，教了這麽多年，竟然出了這麽個學生！

什麽教涯巔峰！

什麽長江後浪推前浪！

他充滿地接過喬野的課本，剛準備答疑解，就被手裏的書震懾了。

和這本數學書一比，英語練習冊不算什麽，理練習冊也真的不太黑。這東西封麵一片狼藉，書角也全被黑漆漆的汙水浸，真是拿在手上都怕把手給染黑了。

“……”

羅學明沉默片刻，艱難地組織著語言：“喬野啊，剛來班裏，生活學習上可都還習慣？”

“謝謝羅老師關心，都好的。”

“這個，眼睛好用嗎？座位會不會太偏太靠後了？”

“我不近視，座位也好。”

“你放心，半期考試之後，咱們會按照績排一次座位，到時候你可以選個更好一點的位置……”

顧左右而言他許久，羅學明終於完了鋪墊，抖了抖手中的書。

“我說，喬野你這書到手才幾天啊？怎麽就——”他無語凝噎，手裏的書不住抖，“怎麽就變這模樣了？”

指指張永東的桌子，再指指張春月的方向，“不止啊，各科老師都反映，你的練習冊髒得，一摞書裏就你的最醒目。”

他語重心長地歎口氣，“咱們四川話裏有句老話，說馬屎皮麵①，你是北京來的孩子，沒聽說過吧？”

喬野沒說話，非常安靜地等他解答。

“這意思就是說做人呢，要表裏如一。你說你一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孩子，怎麽這麽不惜書本？要知道書本也是人的臉麵，是智慧的結晶，比服和首飾更能現出一個人的修養氣質……”

羅學明不愧當了幾十年的班主任，幾十年的教務主任之夫，講起大道理來簡直口若懸河，能把辦公室裏的蚊子都催眠。

喬野也確實是個非常聽話的孩子，一句話也沒反駁，認認真真聽完了，末了還謝他的教誨。

如果不是臨走前那言又止的表，羅學明可能還真察覺不到哪裏不對。

心細如發的班主任一頓，狐疑地住學生：“等一下，喬野。”

喬野站定了，沉靜地看著他。

羅學明琢磨片刻，覺得這事不對。再不惜書本，能拿到書還不到一周，就髒這樣？一本就算了，怎麽一本比一本髒？

再結合這孩子安靜中著一無可奈何的表……

他眼神一沉：“喬野，你跟老師說，到底怎麽回事？”

“也沒什麽事——”喬野垂眸。

羅學明把書往桌上一放，眼睛一瞇，徑直問：“不是你自己把書弄這樣的吧？”

喬野沉默不答。

“誰做的？”

“……”還是沉默。

羅學明心裏有譜了，和悅地換了個方向：“對了，你來班上一個多星期了，和大家相得還好吧？”

“還好。”

“和徐晚星呢？”師爺就是師爺，笑點題，“這孩子有點兇的，格霸道。你倆前後桌，沒什麽過節吧？”

喬野頓了頓，張了張，最後還是回以一片沉默。

OK，破案了。

羅學明拍拍年的肩，說：“回去吧，老師知道了。”

喬野這才開口，一臉歉意地說：“羅老師，這事您不用替我心，我知道徐晚星也不是故意的。”

羅學明都筷哭了。

他這是積了什麽德，有生之年竟然遇見這樣善良又優秀的孩子！不僅學習績出類拔萃，還這麽有人味，這麽懂得以德報怨！

可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羅學明的表剎那間嚴肅起來，眼神一沉，有銳利的從厚重的鏡片後閃過。

他說：“你放心，老師一定好好理這件事！”

離去前，喬野再三表明自己不願初來乍到就與前桌惡，希羅學明千萬不要激化矛盾。

羅學明點頭：“我心裏有數。”

心裏有數的羅學明，當天下午在數學課前十分鍾就抵達教室。

他從教室前溜達到教室後，停在了喬野的座位旁邊。

“喲，喬野這書怎麽這麽髒呢？”他明知故問，皺皺眉頭。

喬野：“……”

不想配合表演該怎麽辦。

好在羅學明善解人意，裝模作樣拋出問題後，徑直點了一旁辛意的名：“辛意，你來說，喬野的書怎麽會變這個樣子？”

辛意是徐晚星的同桌，出了名的好學生，績優異，溫順膽小。

從前羅學明曾經擔心過徐晚星會欺負，但出人意料的是，徐晚星這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上那些兇悍霸道的社會哥，比社會哥還社會。可坐在辛意旁邊，反而比誰都溫，說句話都和和氣氣，生怕把辛意給嚇到似的。

當然，羅學明並不知道的是，過去一年裏，辛意=徐晚星的題庫≈麻將小分隊的作業來源。

突然被點名的辛意有些懵，但素來不會撒謊，特別是麵對老師時。

可徐晚星是的好朋友，也不能出賣朋友……

辛意白淨的小臉漲得通紅，不知所措地看看老師，再看看徐晚星，為難至極。

徐晚星一見，熱從口倏地升騰而起，幹脆回頭就招了：“是我幹的，別問辛意了，問我！”

喬野：“……”

辛意：“……”

羅學明：“……”

下一秒，羅學明把手裏的書握一卷，朝著的腦袋就砸了下來，怒道：“你還好意思說？這事兒很榮？人喬野初來乍到，你就兌人家，把人家剛領到手的新書弄這種鬼樣子！徐晚星，你還有沒有點良心？”

徐晚星爭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地上剛拖過，有那麽髒……”

這是真話。千真萬確。

可羅學明看看這竭力狡辯、洗罪責的樣子，又聽見喬野突然的開口：“羅老師，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比更加鮮明了。

徐晚星驀地回頭：“閉吧你！誰要你假好人？”

又不是智障，羅學明這種垃圾演技，浮誇到隻要長了眼睛都能看出有鬼，不是喬野私底下告狀了又是怎樣？

可話音剛落，腦袋上又遭了羅學明一記重擊。

“徐晚星，你不要欺人太甚！”羅學明痛心疾首地指著自己心的課代表，恨鐵不鋼，“我也不罰你下蹲了，這一次就教教你什麽設地地換位思考。你，把書收一收，跟喬野把書對換一遍。”

喬野：……

徐晚星：？？？

“不是，那是我的書，憑什麽——”

“換書。要不然三千個下蹲。你自己選。”羅學明惻惻地說。

徐晚星：“……”

好的，閉了。

羅學明還在敲桌子：“快點，當著我的麵換！”

徐晚星咬牙切齒從屜裏拿出了全部的書，抱一摞，重重地砸在喬野的桌子上：“給你，都給你！”

羅學明還在念叨：“瞧瞧你的書，上課不做筆記，就跟昨天才領到手一樣。正好，喬野也才剛領書沒幾天，正該是這麽個樣兒。”

喬野竟然也沒推拒，大大方方接了徐晚星的慷慨饋贈，末了把自己那摞烏七八黑的書整整齊齊堆在桌上，笑得和悅：“謝謝了。”

還謝謝了！

倒打一耙不說，他還拿刀子心！

徐晚星雙目圓睜，恨不能拿眼刀子在喬野上他媽一百個窟窿。!思!兔!在!線!閱!讀!

這卑鄙無恥、險狡詐的小人！

什麽恩怨兩清？什麽煙消雲散？和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和解了！勢不兩立！水火不容！有仇必報！錙銖必較！

①馬屎皮麵：四川方言，多形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第十一章

因為換書一事，徐晚星憋了一肚子氣。偏偏更倒黴的是，放學後剛跑到茶館外麵，就被徐義生吹胡子瞪眼睛地兇了一通。

“你來幹什麽？”

“幫你守攤子啊。”一頭霧水。

“我昨天說什麽來著？你全當耳旁風了嗎？”

“不不不——”

是的。全當耳旁風了。

徐晚星開始冥思苦想，昨天老徐的每日囉嗦一百句裏，到底有什麽是錯過的信息。

不過沒關係，徐義生也知道想不起來，兇地直接挑明：“我說過了，從今天起，你別來攤子上幫忙了，每天放學給我滾回家好好學習，不許再耽誤時間！”

欸，那不是氣話嗎？

徐晚星不可置信地著他：“爸，你來真的？”

徐義生沒說話，圍著油膩膩的圍站在原地，把手往清花巷的方向一指，一臉堅決。

“好啦好啦，我答應你我不去茶館幫張姨打牌了，就在攤子上幫你——”

“不行。”

“那……生意沒那麽忙的時候，我一定空看書——”

“也不行。”

徐義生是真的下定決心了，不管生意再怎麽忙，哪怕個人手會賺點錢，也絕對不能再讓徐晚星每晚來攤子瞎忙活了。且不說會不會被抓進茶館湊人頭，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在這茶館裏外。

別的孩子，從小就參加各種興趣班輔導班，隻有徐晚星從蹣跚學步起就跟著他在這抄手攤子上混。

如今都讀高二了，他沒法讓贏在起跑線上，至不該再拖後。

徐家父一個比一個倔，但在固執己見這件事上，老徐還是擁有絕對領先的本事，畢竟比徐晚星多了幾十年的頑固經驗。

最終，徐晚星隻能戰敗歸家。

徐家就在清花巷最窄的一頭，兩層的小平房。屋外是最古老的紅磚牆，並沒有過瓷磚。

因常年風吹日曬，水泥上生出了斑駁的青苔，又悄然躍上了青的藤曼。日積月累，竟長出一大片綠油油的爬山虎，細的脈絡織網，不經意間展示出生命的蓬壯麗。

據說徐義生的爺爺那輩就住在這裏了，這房子也可謂是年代久遠。

可惜徐家人丁單薄，到了徐義生這一輩，父母都過世了，他又是個跛腳單漢。好在老天爺送來一個徐晚星，勉強給他湊了個家。

徐晚星拉開陳舊的卷簾門，沒打采地上了二樓。

所謂二樓，其實隻是在一樓的屋頂搭了個棚戶。棚外是晾服的地方，棚有張舊木桌，一張椅子，一張寬大的老地毯。天氣適宜時，徐晚星可以在這裏寫作業，不用悶在一樓仄的臥室裏。

小學時，徐晚星去家境殷實的同學家玩過一次，回家就開始不折不撓地央求父親給一個書房。

“我同學家的書房可大了，有沙發，有鋼琴，有一麵牆那麽大的書櫃，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