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不放心地抬頭問了句：“這事兒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喬野一頓，疑地看著：“告訴別人什麽？”

“你載我——”有點大舌頭，費勁地說，“還這種屈辱的姿勢。”

喬野會意了，點頭說：“是屈辱的。”

看吧，他們終於找到共識了。

徐晚星鬆口氣，說：“你知道就好——扶穩了啊。”

“嗯。”

下一秒，輕盈一躍，側跳上了他的車，同時抓住了車把，穩住重心。

喬野確實很穩，車隻是晃了下，隨即就定住了。他雙手環過，卻沒有過多的肢接，隻說：“坐好了？”

“坐好了。”

他沒說話，隻腳下一蹬，載著麵前的人一起奔向初秋的夜。

大概安心了有那麽十來秒吧，徐晚星忽然一下就回過神來。

等等，他剛才說什麽來著？

“是屈辱的。”——他說的屈辱和說的屈辱，好像不是一個意思吧？

腦子裏轟的一聲，清醒多了。

驀地回頭問：“等下，你剛才說屈辱的，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

“你搭我，你怎麽就屈辱了？”徐晚星不可置信，“明明是我屈辱好吧？這麽屈尊在，在你——”

你懷裏？這三個字，徐晚星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卻見喬野目視前方，角微微一彎，漫不經心地說：“咱倆這關係，多相半秒鍾都能吵起來，誰也看誰不順眼。所以要這麽友好相半小時，你覺得屈辱，我也覺得屈辱，這有什麽好計較的？”

徐晚星瞪著眼睛看著他，想反駁，卻又無話可說。

第十五章

因是下坡路，所以即便多了個人，騎起車來也毫不費勁。

盤山公路靜靜地蔓向沉沉黑夜裏，山地車也載著兩人從寂靜的山路五十的城市中。

原本也想說幾句有氣勢的話，可這種在人懷裏的搭車姿勢實在人氣不起來，徐晚星最終保持緘默，一言不發蹲在車前，努力忽略掉從後背一路環過胳膊的雙臂。

勢所迫。

大丈夫不拘小節。

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

管他三七二十一，在心裏默念了一百遍。

直到喬野開口：“你怎麽會來看月掩星？”

徐晚星下意識回答：“一個星期前就看新聞說了啊，今天的月掩星七十八年才——”然後很快反應過來，“關你什麽事？”

他倆是這種共載一車還能友好攀談的關係？

喬野也沒去理會這種十分不友好的語氣，淡淡瞥了眼隻及他下的人，看後腦勺也覺得，這是一隻倔強的後腦勺。

他還記得轉學來六中的第一天，因為坐在最後一排單出來的那個座位上，他沒有左右桌，也沒有後桌，唯獨前排還有個鄰居。誰知道這位鄰居十分囂張，整整一上午都沒到校。

中途有人不留神撞了的課桌，有本書從屜裏掉了出來，喬野彎腰撿起，看見了封麵上歪歪扭扭的小學生字：徐晚星。

看名字，應該是個孩子。

午間，他在辦公室辦手續，順便和班主任流學習進度。結果羅學明中途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就在門口訓上話了。

從他們的談話裏，喬野很快明白過來，這位做下蹲的朋友就是他那缺課一上午的前桌。而令人訝異的是，遲到的理由竟然是熬夜看流星。

那時候一口出了星群的名字，還用了極大這樣的專業用語。就好像剛才在山頂，問及月亮的麵和暗麵、本影和度……種種一切都表明，絕不是心來才會上山看月掩星。

喬野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略掉了徐晚星的不友好，把先前沒有進行下去的話題重新提起：“你對天文興趣多久了？”

徐晚星張了張口，吞回了帶刺的話，“記不清了，反正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又理直氣壯地反問：“你呢？”

“八歲。”喬野倒是記得很清楚，這夜路漫長到不見頭，他也破天荒有了些許放鬆，閑談似的說起，“我爺爺是搞攝影的，最早是人攝影，後來發展到自然風景。有一回被驢友——那時候還沒有驢友這個說法——也就是被同行的攝影師拉著去營了一宿，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山頂拍星星、拍日出，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開始四跑，對星星著了迷。”

他說到那句對星星著了迷時，帶了點笑意，聲音輕快。

徐晚星一愣，下意識回頭看他。年高出一個頭來，目視前方，角破天荒有了上揚的弧度。

這是他與相這麽多天以來，頭一回看見他笑——當然，嘲諷的笑不算在的話。

路燈在街邊一閃而過，一盞接一盞，朦朧昏黃的打在他臉上，於是那抹很淺很淡的笑意也染上了些許夜的溫。

“那你倒是很幸運，有你爺爺帶你門。”徐晚星如夢初醒般回過頭，酸溜溜地說，“我一向都是孤家寡人，唯一誌同道合的，就你剛才看見那個老梁——”

還更酸地補充了一句：“而且覺得誌同道合的很可能隻有我，在他看來可能我就一蹭設備的小屁孩兒。”

在看不見的地方，喬野笑了。

大概幾秒鍾的沉默後，他說：“我也一樣。”

徐晚星一愣，沒頭沒腦地回頭看他：“什麽一樣？”

這一回，喬野沒說話。

徐晚星翻了一個世紀大白眼：“你怎麽就一樣了？你剛才擺出來那設備，隻差沒碾空間站的專業天文遠鏡了，這也一樣？”

就知道這人沒法好好說話，幾句話功夫，又原形畢。

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嘲諷人都不帶髒字！

喬野想說什麽，可話到邊，還是沒有說出口。

天文好者，聽上去很高端，但實際上隻是非常非常小眾的一群人。

在他爺爺的那個年代，通訊和電子設備沒有如今這樣發達，常年四跑、觀星拍攝的最後下場，就是家庭生活不樣子，最後夫妻關係破裂，各自生活。

他沒能說出口的是，那句“我們都一樣”，隻是想告訴徐晚星，他和一樣，在追逐星星這條路上，都是孤家寡人。

八歲那年，他破例獲準去爺爺家過暑假，初識天文。爺爺是個老單漢了，家裏仄擁，卻對喬野有著謎一樣的吸引力。隻因他在那個“破爛堆”裏——反正是這麽稱呼的——總能發掘出各式各樣新奇又有趣的玩意兒。

他找到了一隻老式遠鏡，爺爺說那是好多年前用的，後來都淘汰掉了。可他跑到窗臺上往天上看，能從遠鏡裏看見一隻與眾不同的月亮，原來平日裏明亮澄澈的月亮上也有影和紋路。

他還找到了一張世界地圖。那時候他還很小一隻，鋪在地上，需要拿著放大鏡跪趴著，仔仔細細一點點挪，才能看見比螞蟻還小的一個小黑點，旁邊寫著他的故鄉：北京。

爺爺去過很多地方，地圖上都用紅筆圈了起來。

他說人一輩子會聽見很多種語言、見到很多的麵孔。歸結底，人心都一樣，好的壞的，複雜的本能的，最終都千篇一律得以分門別類。可風是不可重複的，每一顆星星都有獨特的軌道，永恒或毀滅，都有它不可複刻的一生。

那時候的喬野並不明白爺爺口中的話，但他也對這樣的群星著了迷。

隻可惜，那年暑假尚未結束時，就得知爺爺教他天文知識，盛怒之下，直接把他從那“破爛堆”裏拎回了家。

“你不顧家到野，還想把小野也拉上你的老路嗎？”

後來，喬野也了星空下的孤家寡人。

他在夜裏沉默地騎著車，聽徐晚星碎碎念：“你這個人，最要命的就是講話刻薄。果然上天給人開了一扇窗，就得給你關一扇門。好皮囊就是你的窗，講話招人厭就是你的門！”

喬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徐晚星還在繼續：“當然了，說你好皮囊也隻是跟你客氣一下，你不要以為我覺得你長得有多帥！我這是揚先抑——等等，好像是抑先揚？”

開始一個人嘀嘀咕咕，費力地琢磨這個詞的意思。

“……”

喬野原本有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緒，被徐晚星這一打岔，直接給衝散。他輕哂一聲，不不慢地說：“這種超綱的語不適合你，說錯。”

果不其然，前座的人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徐晚星怒不可遏地回過頭來，麵上的神生得像一隻舉起利爪的豹子：“你說什麽？有種再說一次？！”

那樣糙而蠻不講理的，鮮活得像是剛從人間煙火裏走出來，又魯得半點沒有斯文禮節。

喬野看著，車把一轉，停在了宅巷一側的口子上。

“到了。”

徐晚星一愣，抬頭一看，那巷口斑駁的路標上果不其然寫著“清花巷”三個大字。他們到家了。

嗬，終於不用再這窩囊氣了！

徐晚星像吃了炸藥，噌的一下跳下車，恨不能離他十萬八千裏遠。

臨走前，還警告他：“不許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喬野單腳支地，似笑非笑看著：“多慮。”

扔下言簡意賅的兩個字，他頭也不回地往寬巷騎去，直到抵達那棟種滿花的小院門口。他下了車，卻沒急著進去，反而回頭看了一眼。

宅巷那邊，徐晚星的影已經消失在巷子裏。但他幾乎能夠設想到那邊的場景，大概是貓著腰、拎著鞋子，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往屋裏走，生怕被徐義生發現。

若是發現了，大概在他家這邊也能聽見那位抄手大叔的咆哮吧。

喬野笑了笑，把車停好，越過小院打開自己的窗戶，手矯捷地跳進了臥室。回關窗前，他沒有忍住，又一次向來時的路。

像這樣的夜，他踏過無數次。從遙遠的星空下歸來，這是破天荒第一次有人同行。

他鬆開手，窗簾合攏，遮住了外間的溫夜。

隻是沒想到，多年來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擁有共同好的同齡人，居然是那個徐晚星。

第十六章

回到家時，已經是早上四點半。

徐晚星躡手躡腳渡進自己的房間，途經老徐的門口時，隔著門也能聽見震天響的鼾聲，鬆口氣，知道自己很安全。

盡管有些憾沒能看完一整場月掩星，困倦也催得躺上床就睡著了。

於是第二天，理所當然的遲到了。

在抵達校門口時就聽見了上課鈴聲，瞬間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開始狂奔。門衛趙大爺衝樂嗬：“別跑啦，再跑也趕不上，還是省點力氣做下蹲吧！”

徐晚星：“……”

雖然他說得很有道理，但好像還是聽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