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太平鎮炸了鍋。

鎮東的孫老頭家要修葺房子，幫工跟短工們忙碌了一整，正快要休息了的時候，才修好的大照壁突然坍塌，從中間出一樣東西來。

當時來幫工跟看熱鬧的人極多，大家先是不明所以地湊近觀看，等看清之後又一呼而退，膽的已經嚇了個半死。

原來那竟是一淋淋的首。

有快的立刻報了。

捕頭王鵬跟兩個捕快才吃了幾個熱乎乎的包子，正拍著肚皮例行巡街，突然間聽出了這等大事，也吃驚不。

太平鎮鎮如其名，向來太平無事，數年間也不曾出過人命案子，王鵬一陣頭皮發麻，急忙帶了兄弟們如風似的趕到。

孫老頭年紀大了，了這種刺激已經給扶到裏屋休息，兒子兒媳立在院中，滿臉苦，不知如何是好。

王鵬趕到現場，探頭看了一眼那，口一陣翻湧，剛吃了的八個大餡包子在肚子裏跳起舞來，似乎要奪路重生。

眾目睽睽之下，王捕頭顧及自己的麵，強忍著不適沒有吐出來，但他兩個跟班巡捕就沒那麽好麵子了，唏哩嘩啦地倒了個幹淨。

周圍許多百姓看著，王鵬覺著自己一定得撐住，不能給六扇門丟臉。

著鼻子湊前，看到那首倒在牆裏，看著還很新鮮，頭上像是致命傷，漬鮮明。

他回頭問：“了仵作沒有？”

兩個巡捕已經退出一丈開外，其中一個殘誌堅地回答：“捕頭你莫不是給那東西衝了？咱們這地方，又從來沒人命司，哪裏養得起仵作？要用的話也得去百裏外的府衙借請。”

王鵬很無奈，隻好自己手，拿腰刀把將首了一下。

那首跟活了似的慢慢歪倒，引發一眾驚呼，但隨著首的臉出來，圍觀的百姓們更加驚連連。

“是王二！他怎麽死了！”

“我的，還以為他又勾引了哪家婦人去外地快活了，沒想到竟然死在這裏！”

“他、他還欠著我的錢呢！”

王鵬也認識死者，太平鎮不大，王二也算是個有點名的地，為人比較無賴，手不太幹淨，而且喜歡勾三搭四。

算起來，王二失蹤大概隻有七八左右，正是孫家起照壁的時候。

王鵬皺著眉看向孫氏夫婦。

圍觀人群中有個聲音疑疑的：“這王二平日裏勾勾搭搭，當初好像也跟孫娘子眉來眼去，是不是暴了……”

孫老大大驚失，孫娘子卻又氣又急地罵起來：“放你娘的屁！是誰的？滾出來老娘撕了你的！”

人群中發出連串的笑，那人沒有冒頭。

巡捕李走到王鵬邊：“這王二是原屋主的侄子，本來好賭又好，當初這捂住王伯年紀大了，王二還想把這屋子據為己有，後來這孫家要買，王二還不肯，那時候還把孫老大的頭打破了，兩家結了怨，後來又聽王二跟孫娘子不清不楚的……”

照現在看來，這孫家兩個的確是最大嫌疑人。

王鵬見糟糟的，心想老杵在這裏也不是了局，不如讓捕快們先把孫家的人跟這首先帶回衙門，才要讓人收拾，忽然聽到有人：“舒監造，您怎麽也來了？”

王鵬歪頭一看，果然見人群中多了個白皙的太過分的麵孔，正是本鎮的監造舒闌珊。

舒闌珊手裏提著一個紙包，不用看也知道裏頭是兩個餡包子，依舊的滿麵和氣，對誰都笑眉笑眼的，像是一陣和暖的春風，人人。

王鵬卻一見舒闌珊就煩，雖然舒闌珊的人緣兒好的過分，但王鵬總有種不出的抵，總覺著這個人……娘兒唧唧的。

私下裏那些捕快們議論起來，一是無可否認舒監造人好，皮相更好；二是認為舒闌珊之所以沒有男子氣概，多半是因為他是江南人士的緣故，聽江南那個地方風都是香的，男人們塗脂抹，跟娘們似的，舒闌珊雖然從不塗脂抹，但也沒有毫男兒氣，看著綿綿的。

王鵬覺著男人就得高大威猛，一頓吃八個包子抗兩擔麻包才是，長得那麽白淨秀氣有個屁用，尤其是舒闌珊，那手指纖白的比人還過分，肩膀挑不起一鬥糧，腰更細的跟一折就斷似的。

王鵬曾暗中觀察過舒闌珊吃飯，飯量也不大，跟喂鳥一樣，可舒闌珊很吃，吃什麽都著一歡喜勁兒，若吃到很好的味，還會舒服的迷上眼睛，像是一隻懶洋洋的貓。

王鵬看不慣，但別人卻喜歡，舒闌珊惹得衙門以及鎮上的人心泛濫，總想時時刻刻的投食給舒監造。

這個倒黴時候看到舒闌珊，王鵬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

舒監造一手提著包子，一手有條不紊地向著大家打招呼：“王大娘，李叔，蘇伯……錢老板，順哥兒也在看熱鬧啊？乖，孩子不能看這些，下學了嗎？快回家去吧……”地了前孩子的頭。

王鵬的白眼都要翻到上去了，卻聽到舒闌珊咳嗽了聲。

他歇著眼睛看過去，疑心舒闌珊是因為看見這可怖的現場，也要效仿他那兩個不的跟班，他很願意看舒闌珊當麵出糗。

誰知舒闌珊並沒有不適反應。

打量過那首後舒監造麵不改，甚至向著王鵬使了個眼。

剎那間王鵬的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一直懷疑江南來的舒監造之所以這麽娘唧唧的，會不會也擁有那個地方的特產，所謂“斷袖之風”，如今見舒闌珊一個眼神飛的竟有些萬種風，嚇得他整個人都了幾分。

“你有屁就放！”王鵬聲氣的。

舒闌珊又咳嗽了聲，略湊近王鵬肩頭：“王捕頭，你怎麽不問問是誰起的照壁？”

王鵬正也想這件事，立刻嗬斥：“不用你多。我本來想回縣衙再審的，畢竟還有縣太爺在呢，老子又不負責審案，隻負責捉人，何況現在都黑了，也不好幹事。”

舒闌珊給他剛猛地噴了一臉，仍是很溫和的笑：“可是捕頭，您要離開了，這現場就破壞了。”

“什麽現場不現場的，這還不夠破，還得怎麽破？”一沾到舒闌珊王鵬就煩，恨不得這舒監造別在這裏嘰歪快點走開，總覺著此人上還有點香氣是怎麽回事。

舒闌珊見他不吃，倒是有點為難。

這時侯孫老大跟孫娘子兩個似乎意識到什麽，雙雙撲到跟前：“王捕頭，當年因為買房子，的確跟王二起了爭執，他還把我的頭打破了，但是我沒有殺人的膽子啊！”

孫娘子不知所措，語無倫次地：“這王二曾想調戲我，隻是我沒理他，還罵過他一頓，前兒幾日他又來，當家的拿著刀出來嚇唬他一頓，他就灰溜溜走了……我們也不敢殺人啊。”

這簡直越描越黑。

王鵬掃了舒闌珊一眼，勉強問：“是誰起的照壁？”

這人可就多了。

這孫老大為人還不錯，加上幫忙的足也有十幾個，有幾個是外地的，幹完活就走了，還有幾個留下來幫著修葺房子。

王鵬頭大：照常理推測，殺了人的話誰還敢留在原地，早一溜煙逃了。可要是罪犯在走了的那些人裏，南海北，這要排查到猴年馬月。

舒闌珊拉了拉他的袖子。

王鵬正有些六神無主，竟沒有抗拒，鬼使神差地跟著舒闌珊往旁邊走了兩步。

背對著後麵眾人，舒監造一手提著包子，一手指著那王二的，嘀嘀咕咕地跟王鵬了幾句話。

看架勢兩個人似乎在商議什麽，最後，王鵬抬頭瞪著舒闌珊，幹咽了好幾口唾沫，他張了張最終又沒吱聲，隻轉過看著在場的這些幹短工的人。

那為首的工頭見他眼神淩厲起來，苦笑：“王捕頭，怎麽著難道我們也有嫌疑？我們可是憑力氣吃飯，跟王二又無仇無怨，何況幹活的時候大家都在一塊兒，照壁也是咱們一磚一石砌起來的，誰還能在孫家人眼皮子底下殺了人藏了不？那可就神了！”

“別著急，老子心裏有數，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真兇。”王鵬笑了笑，心裏有了底氣，王捕頭的笑也看著有幾分鋒利了，他掃了一眼在場眾人：“大家夥都是來幫工的，都帶著自己吃飯的家夥吧？”

工頭原本不明所以，聽他這樣，立刻把自己的工都拿了出來：“您的是這個？”

那是一把鋒利的抹刀，上頭有木柄把手，下麵是弧形鐵，因為長日久的使用，邊緣已經磨的雪亮。

幹瓦工的基本都有這個，要用來砌牆，抹平，不可或缺。

其他的瓦工見狀，也都把自己的工拿了出來，並排放在地上。

王鵬一一看去，當看到其中一個瓦刀的時候，他的臉上出又驚訝又驚喜的表。

飛快地看了眼旁邊站著的舒闌珊，王鵬問：“這是你的瓦刀？”

“……是。”瘦臉男人回答。

“你什麽？”

那短工一：“我陳四郎。”

“你好大的膽子，”王鵬冷笑著盯著陳四郎：“殺了人，還敢大模大樣的留在現場！”

這一句話激起千層浪，大家都震驚了。

工頭忙走過來分辯：“王捕頭，別冤枉好人！你憑什麽這麽四郎？”

王鵬指著陳四郎的工：“你看看他的刀。”

工頭低頭看向那把瓦刀，看了半晌，眼中出詫異之，他皺著眉，不再言語。

旁觀的孫老大以及其他人卻都不明白，那分明是一把很普通的瓦刀，也沒有什麽跡之類的，為什麽看一眼就要指認是殺人犯。

王鵬見工頭保持沉默臉難看，心裏更加有數了。

“你們看仔細了！”王鵬指著地上瓦工們的工，那些瓦刀，一概的都跟工頭所用的一樣，都是邊緣給磨得雪亮而鋒利，但是唯有一把，邊緣仍舊是鐵黑，木柄也簇新，顯然是新的。

所謂“工善其事必先利其”，普通外行當然不明白，對於瓦工而言，瓦刀是吃飯的工，一個好的瓦工一定有一把十分襯手的瓦刀，而且是用了多年獨一無二的，但是陳四郎的，卻是一把簇新的，這本已經極為反常。

工頭為行家，經驗富，不多會兒就看出了端倪，才不再做聲的。

王鵬看著陳四郎：“這不是你原來的那把瓦刀吧，，你是為什麽殺了陳四郎又是怎麽把人放進照壁的！別再，那兇你還沒有扔對不對？我派人一搜就能搜到！”

陳四郎麵如土，被王鵬痛斥了這幾句，再也撐不住了，搖搖晃晃倒在地。

這王二的確不是好東西，有一次遇到陳四郎的妻子，竟也上前調戲，還把反抗的陳四郎打了一頓，陳四郎從來膽，又怕恥，不曾把這件事出去。

那陳四郎收工後喝了點酒，無意中看見王二在孫家吵鬧，他酒力發作，想起自己的屈辱，趁著王二不備，一刀把他劈死。

當時孫家因為修葺房子，牆邊空著一個缺，陳四郎趁著夜深人靜把搬了進去，將白砌好的牆磚輕輕揭下，把放進去，又輕輕地把磚砌好，中間稍微搭了一層橋遮住，第二早上他又第一個到了孫家，跟大家一起把剩下的工作完，有他現場照應，大家也沒發現地下的蹊蹺。

陳四郎本可以不來孫家了，可殺了人後心裏一直不踏實，所以每都來盯著。

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網恢恢。

“我不敢再用那把瓦刀，畢竟殺了人的，可又是跟了我多年的，我舍不得扔，現在包的好好的藏在家裏炕裏，”後悔也已經晚了，陳四郎喃喃地：“真沒想到王捕頭是這樣仔細懂行的人。”

王鵬幹了如此漂亮的一件事，引得百姓們嘖嘖稱奇，讚他英明神武，兩個弟亦趁機大拍馬屁。

這樣大出風頭的時刻，王捕頭卻難得地覺著臉孔發熱。

他自覺有點兒之有愧，可回頭看的時候，卻並不見舒闌珊的影了。

這時侯的舒監造，提著自己那兩個包子，正搖搖晃晃地往芝麻巷方向去。

就在將到十字街的時候，有兩個形健碩著青緞裳的大漢攔住了舒闌珊的去路。

舒闌珊後退一步，心地打量著對方。

這二人的打扮自然是侍衛一流人，可為下人，居然穿錦緞。

不是什麽好事兒。

舒闌珊的眼皮挑了一下。

其中一名侍衛板著臉：“請舒監造跟我們走一趟，我們主人要見你。”

舒監造在臉上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兩位爺，不知你們主人是誰？”

“你見了就知道了。”

“那、我想大概不是本地人吧？遠來就是客，還是貴客，”舒闌珊笑著後退，“我這衫襤褸的實在見不得人，請容我換一件像樣的服再……”

兩名侍衛看舒監造趴趴的樣子，很想直接上前了此人。

舒闌珊在考慮功逃離的可能。

向來很吃，這福記的包子更是最，如今卻慷慨地想把包子扔出去，好給自己贏取珍貴的逃跑時間。

誰知腳下才一，有個聲音從頭頂響起：“聰明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帶一點拒人千裏的淡漠跟讓人無法拒絕的矜貴威，仿佛是大發慈悲從雲端飄下來賞給凡人聽的神音。

舒闌珊抬頭，對上一雙眼尾略微上挑的丹眼，眸清冷，像是九重上的璨璨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