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蒼的帶。

華蒼疑：“怎麽？”

微尷尬地說：“你、你在前麵走，我拉著你。”

華蒼留意到他有些空茫的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又看不清東西了？”

微抿了抿：“不是，我就是爬累了。”

他死不承認，華蒼也不破，就這麽用帶領著他繼續上山。

到了地方，微還是沒放開華蒼的帶，他讓衛率們在不遠戒備，隻與華蒼兩人登上了觀星臺。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華蒼再看他的眼睛，也已經完全沒有了采。

微仰頭看著夜空，長長地歎了口氣：“《天文大象賦》中說，布離宮之皎皎，散雲雨之霏霏；霹靂震，雷電橫飛；壘壁寫陣而齊影，羽林分營而折輝……隻是不知離宮、雲雨、霹靂、雷電、壘壁陣、羽林軍，這六座星究竟在哪兒呢？”

華蒼問：“你懂天象？”

微道：“懂是懂一點，算、天象和曆法本就是相通的，隻可惜我實在無緣一窺天象之理了。華蒼，你看這天上，有多星星？”

華蒼抬頭，那漫天星辰幾乎迷了他的眼，他說：“數不清。”

“嗯，人人都說天上星辰無數，我卻隻能看到比較亮眼的幾顆，照著星圖都找不全。”微自嘲道，“好吧，你說的沒錯，我確是看不清東西，夜盲之癥，一到暗就了瞎子。原以為到觀星臺上能多看到些，果然還是不行哪。”

他扯了扯華蒼的帶：“真累，坐下吧。”

華蒼坐到他邊：“不能醫麽？”

微搖頭：“太醫說娘胎裏帶來的，沒法醫。”

“月亮能看到麽？”

“今日是朔月吧，本來也看不見，又大又亮的那種能看到。”

華蒼哦了一聲：“那也不算全瞎。”

微被他這麽一說，倒覺得跟這人講講自己的缺陷也沒什麽了：“可我不僅眼神不好，還怕黑，有時候怕得不敢睡覺，是不是很窩囊？”

“是有點。”

“……”

華蒼頓了頓：“不過我要是什麽也看不見，可能也會怕。所以你帳子裏一直點著燈？”微常常宿在軍營中，那屋帳中都是通宵亮燈的。

“嗯，不然睡不著。”原先的難為消散不，微第一次與人說起自己的，“所謂的恐慌、畏懼、猜疑，都是從黑暗裏生長出來的，什麽都看不到，就會一個人想很多，越想就越可怕，總害怕這世上就剩自己一個人了。”

華蒼側過頭來，與他鼻尖對鼻尖，盯著他墨琉璃般的瞳孔：“看得到我麽？”

微屏住了呼吸：“我覺得到，你就在我麵前。”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

“夜深了，回營吧。”華蒼把自己的帶綁在微手腕上，拉他起來，“還怕麽？”

微跟在他後，畔帶著笑：“不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

年意氣。

第15章年心[注解]

微潛心鑽研，獨創了一種補針法，桃夭稱之為“細細兜兜轉轉百針繚法”，反正怎麽也看不明白太子殿下究竟是怎麽的，居然能補得十分結實，表麵還看不出針腳。

為了練習這門手藝，微特意把自己的好幾件裳剪破了來，可把桃夭心疼壞了，那都是頂好的綢緞布匹，皇宮裏也沒存多，全被這敗家主子哧拉哧拉剪了，剪就剪了，練就練了，偏偏練好之後，卻去給那不知打哪兒來的爛衫補，這真是、真是……

“暴殄天啊！”微收好最後一針，利落地咬斷線頭，截下了桃夭的話，“知道了知道了，可別再在我耳邊念叨了。我這幾件剪的都是看不見不打的地方，你幫我補補，補好了還能穿嘛，別浪費了。”

桃夭跺腳氣道：“殿下要補自己補去，這不是都會細細兜兜轉轉百針繚了麽？”

眼見侍轉要走，微忙問：“好桃夭，這是要去哪兒啊？”

“哪有真讓太子殿下穿補丁裳的道理，奴婢去找尚司再做幾件來！”

微笑著搖頭，對一旁的小太監說：“桃夭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卷耳諾諾：“桃夭姐也是為殿下著想……”

“哎，估計我這幾件服以後是沒得穿了，還是收起來吧。”微把那幾件華服隨手團了團丟給卷耳，卻把那件布衫疊好，放在膝上。

“是，殿下。”

卷耳收拾好那些衫，回來給炭盆中添了些碳。

微暖了暖手。

殿外寒冷蒼茫，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了下來。

前線傳來戰報，革朗退兵了。

這算是好事，但無論是邊境的護國軍將士，還是朝堂上的文武將，都知道此時的退兵僅僅是暫時的。

“冬守秋戰。”微回答他父皇，“這是革朗慣用的伎倆了。”

長慶殿溫暖如春，可皇帝的臉仍然不大好，近來他的頭痛之癥越發嚴重，常痛得食不下咽、徹夜難眠，眼看著比秋那時又清減了許多。

微見他父皇扶著額頭，似乎極為疲乏，關切道：“父皇要仔細，不要太勞累了。”

皇帝擺擺手：“無妨，繼續說。”

微無法，隻得接著道：“革朗野心昭昭，如今來自我們長的礦源被截斷，呼維斜已不必也不能再與我們假意周旋。兒臣猜測，在明年秋天之前，他們會做足準備，再次與我們宣戰。而且這次不會是原先那種不氣候的打家劫舍散兵擾，恐怕會大軍境，直衝著我們西北三州而來。”

“依你之見，此戰若是發，我們勝算幾何？”

“我們必須勝。”微目堅毅，“父皇，兒臣知道革朗軍悍勇，他們來勢洶洶，此戰定是一場苦戰，會消磨掉我長許多戰力，但我們絕不能退半步！”

“為何？”

“因為革朗所圖，絕不僅僅是我們的西北三州，他們想要的是整個中原……”微手指地圖，如何堅守、如何拒敵、如何反擊，侃侃而談。

這一談就談了近一個時辰。

皇帝任由微暢所言，最終卻隻回了四個字：“年意氣。”

“怎麽就是年意氣了？難道父皇還想與他們議和嗎？”微坐在羽林軍營的帥帳中，擁著暖手爐賭氣。

沈初調撥著琴弦，漫不經心地問：“殿下怎麽與陛下說的？”

“我說，革朗花了五年時間，陸續收服了北部的零散部族，若是搶得我們西北三州，幾乎就占據了北方的絕對優勢，到時候不止我們長，東麵的渠涼、西南的羅，都要到他們的威脅。屆時中原必定大，民不聊生。所以這一仗我們絕不能有一一毫的服，定要把他們逐回漠北，才能保中原長久安寧。這樣說有什麽錯？”

“沒錯啊。”沈初彈奏了幾個音，仍覺得不太對，“那殿下問過渠涼和羅了嗎？”

“我……”微怔住了。

沈初將一琴弦重新上：“既然牽涉到渠涼和羅兩國，自然要先清他們的態度。否則我們這邊與革朗打得如火如荼，若是渠涼突然□□們一刀，豈不是腹背敵？或者，我們為何非要孤軍戰？”

“我明白了，你說的是合縱之。”微已然冷靜下來。父皇說他年意氣，的確如此，他隻憑一腔熱，卻把事想得太簡單了。

沈初見他自己想通了，便不再多言，另想起一事：“對了，殿下還記得那個趙梓嗎？”

“趙梓？”微想了一下，“哦，那個題牌的出題人？我記得他是……崢林人士？”

“對，是他。”◎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怎麽了？”微早前有意結此人，結果被一堆事耽擱下來，差點忘了。

“臣前幾天去了趟國子監，在明年春闈的考生名單上看到了這人。”沈初笑道，“他這人有意思的，別人進京，都忙著找國子監找翰林院的先生拜師，他倒好，放著別人給他引薦的先生不要，跑去天德寺拜在了算聖門下。”

“真的？”微很是興，“那他豈不是我師弟了？”

“可不是麽。而且臣聽說，這人確是有些本事的，易理數無一不，棋藝尤其高超，文章做得也好，算聖先生頗為重他。殿下，您有沒有點危機？算聖先生最疼的門生，怕是要換人咯。”

微無所謂道：“這有什麽，能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也是一大樂事呀。再者說，我是太子，他是麽？他如何與我比？”

沈初：“……”

好好好，太子殿下說得對。

此時外麵訓練喧鬧之聲減弱，微忽然雙眸一亮，急急跑下來，不顧外麵寒風獵獵，推開一扇小窗，就這麽坐到窗邊。

細雪飄落進來，在他麵頰上融水，他卻像是覺不到冷。

沈初一頭霧水：“怎麽了？”

微道：“看華蒼練劍，他每日訓練完要這般練一會兒的。”

沈初好奇地湊過來：“練的什麽劍，這麽好看？”

“你別管了，你彈你的琴。”

“……”沈初無言以對，幹脆抱了琴坐到微後，陪他一起吹冷風。

那邊華蒼一式旋抹劍，鋥亮的劍晃過微的眼前，與此同時，沈初琴弦“錚”地一聲清響，竟是和著華蒼的劍招彈奏起來。

華蒼亦聽到了琴聲，未作停頓，一套劍招行雲流水般揮灑。

琴音漸急，仿若千軍萬馬由遠及近；華蒼踏雪而起，如蒼鷹睥睨天下，銀破風斜刺，劍氣如虹。

沈初十指翻飛，全然不似以往花街柳巷中的靡靡之音，聲如金石，奔如江河，不過轉瞬間，高樓傾頹，榮華不再，徒剩滿目斷壁殘垣；華蒼劍招再變，由銳不可當轉為綿悠長，無盡無隙，裹挾著萬千冷雪灰燼、殺意悲憫，全數納懷。

進可殺，退可守，戰無勝負，蒼生何辜！

琴聲驟停，華蒼以一招日照九州收勢，歸劍鞘。

微激得臉頰泛紅，他仿佛從這琴音劍氣中悟到一場殘酷戰事，又仿佛咀嚼出了父皇那句“年意氣”的深意。

他喃喃道：“國之年，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沈初停猶在震不已的琴弦，歎道：“正是如此。”

華蒼在雪地裏蒸出一熱汗，酣暢淋漓，朝著這邊遙遙抱拳一禮，便徑自回了住。

微目送他遠去，問沈初：“你剛剛那首曲子，什麽？”

“方才有而作，尚未起名……”沈初想了想，“就《陣》吧。”

“陣。”微點頭，興致地說，“我給你填兩句詞罷！”

“謝殿下，不用了。”沈初對太子殿下填的詞不抱什麽期待，曾經太子一時興起給他填了首描摹人的詞，結果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