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不大，不過布置得很是幽靜雅致。玉砌的池中水霧氤氳，四方有玉蘭盤托著夜明珠，華流轉間，猶如仙境一般；池周三麵是白檀木雕花的推門，一麵是層層疊疊輕如薄紗的帷幔，毫不顯窒悶；隔間中備著藥浴和花浴所需的各類材料，太子不喜花浴，倒是常用太醫給配的一味名“鵲橋仙”藥囊浸泡，這藥浴會蒸出清淡茶香，頗有禪意。

微整個人懶洋洋的，連鞋都不想穿，就這麽讓華蒼抱他去南池。華蒼要給他披上外衫，他還不樂意。

華蒼皺了眉：“殿下要這樣衫不整地出去？”

微辯駁：“不想穿了，反正一會兒還要的。”

“不行。”這次華蒼卻沒順他的意，強地給他罩上裳，之後才抱著他往南池走去。

南池中，桃夭事先讓侍婢們浸好了鵲橋仙，華蒼掀開重重帷幔進去，撲麵而來一藥茶香，這香氣他很悉，微上常會有這種味道，隻是要更溫和恬淡些，沒有這般濃鬱。

微示意華蒼放自己下來。

地下有熱泉烘烤，所以石板也是暖的，赤腳站在地上也不會覺得冷。

微一步步朝池中走去，沿路是墨的石板，襯得他腳麵雪白，地上氣凝結，令他踩過的地方留下圓潤趾印。

那邊自有侍婢上前給微寬束發，華蒼立於一旁，目漸漸向上，掃過那修長的、翹的、纖瘦的腰……微並不孱弱，到底是練過武技的，理勻稱實，在他上形優流暢的線條，隻是態還偏向於年，略顯單薄。

待微走到池邊，已是□□。

華蒼心知這些侍婢不過是恪盡職守，但仍然到不悅。

兩名侍婢莫名覺得渾發寒，低垂著頭趕忙退下了。

微察覺到華蒼的目，赧然地朝他笑了下，然後把自己藏進了水池裏。

華蒼本想放空腦袋，或者琢磨些羽林軍訓練的事，可惜最後總是被微吸引了注意，他眼看著微的皮變為白，眼看著他麵頰泛起暈紅，隻覺得口幹舌燥，越來越悶熱。

所以他退到了帷幔外。

泡了一會兒，微舒服了許多，也神了許多。他興之所至，說要賞花飲茶，桃夭便為他推開了東側的門，外麵是東祺宮的小花園，在這一方天地裏各自景，別有一番意趣。

桃夭去端茶時，微招呼華蒼過來：“你怎麽到外麵去了？”

華蒼說：“熱。”

“哦，我覺得還好麽。”微趴在池邊，“你到我這裏來吧。”

華蒼心說到你那裏去更熱，但太子下令，他又不得違抗。

“你坐下，太高了，我看著好累。”微說。

華蒼正襟危坐。

微忽然直起，手上一揮，甩了華蒼滿臉水。

華蒼：“……”

微樂不可支，得寸進尺地又潑了一捧水到他上，笑道：“我沒什麽事，就是想要你陪我玩。”

“……”華蒼坐在原地，冷不丁一掌拍到水麵上，濺起的水花淋到了微的頭發上。

“好你個華蒼！吃我一招！”

兩人互潑了幾回合，華蒼上幾乎，微先前束好的長發散落下來，浮在水麵上。

微著氣求饒：“好了好了，不玩了，頭發好麻煩，你幫我束上。”

“好。”華蒼接過絹帶，為他束發。

他的手藝沒有侍婢好，幾縷頭發沒有束上去，零零散散地墜在微耳邊。

微任他擺弄，隻仰頭著他。

華蒼垂首，看著他紅潤的，像是收到了某種蠱，又像是熱得昏了頭，不自地欺近。微沒有躲閃，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殿下，這是新上的碧螺春，您嚐嚐看。”桃夭推門而，見到的便是自家主子悶在池水裏吐泡泡，而一旁的華蒼渾，驚呼，“這是玩水了？華大人，要去換服嗎？”

華蒼點點頭，難得有些窘迫。

他對微道：“殿下，屬下先行告退。”

微“唔”了一聲，繼續悶在水裏吐泡泡，順便怨念地瞄了桃夭一眼。

太子痊愈了，今年的祭天禮也即將到來。皇帝不打算讓太子繼續懶散下去，這幾日讓他去奉常那邊學習了解祭天祭祖的各項事宜。

微坐在司天監的團上，聽年近七旬的奉常大人嘮叨了一上午祭祀中的繁文縟節，整個人昏昏睡。

迎帝神、奠玉帛、進俎、行初獻禮、行亞獻禮、行終獻禮、撤饌、送帝神……奉常大人每一項都說得巨細靡，太樂、太祝和太宰還要從旁補充。

“睹六龍兮駕，神變化兮翥鸞翔。”蒼老的聲音繼續說，“燎之後，陛下當去徹見壇為民祈福，太卜將在子時卜筮占星，以希國運昌隆。”

說到占星，微終於來了些興趣：“太卜占星，是比對星圖和曆法嗎？我聽說徹見壇有一幅玄妙至極的星辰演化圖？可以借我看看嗎？”

“星圖無法外借，唯有太卜與為民祈福的君主可見。”奉常慢悠悠地說。

“哦。”微很是失，又開始昏昏睡。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微拜別奉常大人，出來時遇上了一個麵孔。

他高興地上前招呼：“趙師弟！”

彼時趙梓正捧著一摞書卷，其中有竹簡也有書冊，彎腰置於麵前的案幾上，聽見太子的聲音，他手一抖，最上麵的竹簡滾落下來。

他無暇去撿，忙恭敬行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快請起。”知道此是最講究尊卑禮儀之地，微便沒有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你剛到司天監，便要籌備祭天這等繁瑣事務，可還習慣嗎？”

趙梓道：“謝殿下關心，微臣一切都好。”

微幫他撿起竹簡，隨手攤開看了看，不甚在意地還給他：“《邦禮》……是前朝古籍呢，你在看這些？”

“是。”從微手中接過竹簡，趙梓將其端正地擺到書卷上層，又將書卷重新碼放整齊，“奉常大人要我們記各類宗廟祭祀禮儀，不得有半分差錯。”

微四下看看，確定無人經過，才湊近他悄悄說：“是不是特別無趣？我方才聽奉常大人講個祭天禮，恍惚間見到好幾次周公。”

趙梓微微側首，瞧見太子鬼祟的模樣，不由出一笑容：“典章禮教確實略顯枯燥，不過若是靜心鑽研，倒也能會到其中趣味。況且司天監有許多關於天時星象的古籍，微臣甚至找到了亁象曆的推演記載，這些還是很有意思的。”

微瞪大了眼：“這裏有亁象曆的推演記載？”

趙梓點頭：“是的，裏麵提到了黃白點退行的算法。”

微激得不能自已：“可以借我看看嗎？”

趙梓為難道：“司天監的古籍不可外借，不過殿下若是有興趣，可隨時來看，微臣會給殿下整理出來。”

“如此甚好。”微笑瞇了眼，“多謝你了，趙師弟。”

“微臣恭候殿下。”

之後微跑司天監勤快了許多，就連奉常大人都很訝異，在他看來，太子殿下並不喜歡聽他教習禮儀，即便這樣還頻頻造訪，定是因為對這次的祭天禮十分看重。

於是奉常大人愈加益求，誓要將這祭天禮辦得天無。

司天監非常安靜，一方麵是因為奉常大人止閑雜人等進來，另一方麵是因為這裏的所有人都恪守禮節，走路悄無聲息，說話輕聲細語，真真是個潛心看書的好地方。

通常微在翻閱古籍時，趙梓就在一旁理公務。漸漸地，微發現趙梓這個人很是講究，書卷必須分類碼放，抄寫文書的字跡每個間距相當，若是微將演算錯誤的手稿隨便團團扔在地上，他必會迅速過來將其撿起，並且鋪展開，整齊地摞在一邊。

微還發現，趙梓也與他一樣，常把算籌帶在邊，而且思考問題時，喜歡把算籌在手指間翻來翻去，這個作讓他莫名有些悉，見過幾次後猛然想起，上回沈初好像也是這樣擺弄他的算籌的？看來這兩人確實不錯。

祭天禮的前一天，微向奉常大人最後一次確認了祭祀的每個步驟，直至月上中天才離開司天監。

趙梓送太子殿下出門時，看見一個提著宮燈的男人在門口等候。~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個男人淡漠地掃了他一眼，隨即迎了上來。

他聽見太子殿下愉悅地說：“華蒼，明早你要護送我去祭天臺，今晚就留……”

“抱歉，殿下，明早我會與當值的羽林軍一起，在宮門口恭候陛下與殿下。”

“哦，那好吧。”

說話間，華蒼將帶纏在微手腕上，把宮燈挑得更亮些，與他並行。

這不合禮數。

趙梓這樣想到，然而看著他們漸漸走遠，又一時怔忡。

次日，微在南池沐浴熏香，穿上極為繁複的玄祭服，與他父皇一同參加祭天大典。

往年他也是來參加的，那會兒都是看個熱鬧，隻知道跟在父皇後麵叩拜，太樂在奏什麽，獻禮該做什麽，他一概糊裏糊塗。如今在司天監了幾日熏陶，再次踏上祭天臺，微才明白祭天禮是多麽莊重盛大之事。

幽渺的唱誦聲回在天地間——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穀。罄無不宜，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為饎，是用孝。禴祠烝嚐，於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

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鬆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

一整套祭天禮進行下來，微覺得很是疲憊，就在他慶幸自己的任務快要結束時，他發現前方的父皇形微晃，險些要站立不穩。

他趕忙手扶了一下，憂心道：“父皇……”

皇帝衝他小幅度地擺擺手，示意無妨，隨後直背脊，繼續未完的儀式。

待祭天大典結束，皇帝再難堅持，強烈的頭痛令他汗重，幾乎要暈厥過去。奉常趕來太醫，施針喂藥，忙活了好一陣子，才讓皇帝緩過勁來。

微在一旁急紅了眼。

皇帝麵如金紙，虛弱地對微道：“朕有恙，怕是不能在徹見壇祈福守夜了，你是太子，該當此重任。”

“兒臣知道了。”微說話都帶了哭腔，“父皇，您要多保重。”

皇帝歎了口氣，安道：“老病了，毋需掛懷。”

眼著父皇被護送回宮，微心裏不安。

晚間，微代替天子去為百姓祈福。

這是他第一次進徹見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