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祖騎車走的背影搖搖晃晃，夕是有點老式的桔紅，風吹過來，好像有吉他在慢調子地撥弦，很愜意，很悠閑。李菜在樓下看著，直到他不見了，才上樓。

爸爸又買了麵回來，笑起來滿臉橫，跟李菜說：“包餃子吃吧。”

李菜想，雖然媽媽瞞著，但可能爸爸早就知道了，借錢出去的事。爸爸不好直接拿錢給，就從單位食堂帶東西回來，省得花錢。又是李菜和麵，爸爸去剁餡。但今天，李菜不“咚咚咚”地砸麵團了，爸爸哈哈直笑。

李菜爸學電視裏的臺詞：“怎麽不跟上次那樣跟麵打架了？小宇宙燃燒起來啊！”

李菜邊氣邊看他，沒力氣跟他說閑話。

門簾一開，衝進來，先在旁邊像領導一樣指揮了一陣，看李菜不順眼，就挽起袖子洗手，讓走開，流程跟李菜那天爸爸讓開一個樣。李菜自退到一邊，好像要相撲，撒點麵，開始用要拆房子的架勢麵。

手臂上沾了白白的，李菜抬著手臂，笑著看他們忙活。

爸爸告訴李菜：“等國慶放假，看你媽有沒有假。我們送回去，順便住幾天。”

李菜沒說什麽。

晚上，李菜家蒸餃子吃。李菜和包餃子，爸爸蒸上，大家替位子，包一會兒，吃一會兒。多的凍到冰櫃裏，還有一些蒸好的，李菜裝了，提去給鄰居還有樓下夜宵店的老板。住在這附近的人很多都會這樣，鄉下親戚送了菜來，也都互相送一送。

本地人就那些，夜宵店客人不是很多，也不會做到很晚。餃子拿來，大家分著吃，老板人很好的，切了鹵豬耳朵和豆筍給，要拎回去吃。

李菜上樓梯，一次兩三節，跳著上去了。

隔天早上下了雨，李菜梳了頭發，打傘騎車去上學。在早餐攤買了豆漿和包子，一邊停車，一邊還要打傘。豆漿從塑料袋裏倒出來，砸在了地上。

便宜豆漿的包裝太脆弱了。

好不容易隔夜的好心，一掃而空。

上午課間，做眼保健的時候，李菜流了幾滴眼淚。

人時不時就會這樣。辛苦的事很小很小，都是細枝末節。細節堆砌起來，然後就搭了難過。李菜告訴自己，不要為打翻的豆漿哭泣，雖然讓流淚的其實不是豆漿。傷心總是暫時的，和快樂一樣，很快就會過去。

下次開心，一定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李菜想。要把高興藏起來，不能像提著塑料袋似的張揚，甩來甩去，開心就會從手指間走。

李菜的同桌問李菜怎麽了，李菜打了個嗬欠：“昨天晚上沒睡好，眼睛痛。”

“李耀祖為什麽來找你啊？”

李菜很驚訝，居然憋到現在才問。李菜隨便扯：“我傳了他打遊戲的視頻到網上，結果被搞電競的看上了。他準備去打職業，就想謝謝我。”

“我靠！李耀祖要打遊戲嗎？！”同桌的注意立刻就轉開了。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說了以後，李菜又覺得不好，連忙“噓”：“還沒確定，不要到外麵說哦。”

“放心，我不會說的。”同桌信誓旦旦。知道了的人，總好像就高人一等，變得不一般了，“那你跟李耀祖沒好？”

“沒有。”

“哦……”

看到同桌若有所思的表，李菜說：“怎麽了？”

“啊？”

李菜笑著追問：“怎麽呢？”

同桌想了一下，跟說：“覺你們不是很配。”

有的話，沒有惡意比有惡意還傷人。有的事，心裏知道跟別人告訴你是不一樣的。李菜笑嘻嘻地說：“是哦。是有點吧。”

放學以後，李菜出了校門。李耀祖背著之前那個黑書包，手在口袋裏，小跑到旁邊，一開始走，就又落到後麵了。今天好像格外熱，他出了很多汗，不經意地來回拉領。回過頭等他，第一次有那種想法，想誰看到，是他跟著，是李耀祖追著李菜不放。

他卻一下越過了。

“我今天沒騎車。”李耀祖說。

看向他，等著他說下去。

“我出來的時候，班主任不讓我走，還扣了我單車。我就直接跑出來了。”

“你是跑著來的？”李菜愣了。

“嗯。”李耀祖說，“怕你等。”

等什麽？有什麽好等？

李菜打開邵遠鑫送的鬆巧克力，塑料袋包裝，裏麵有很多塊，肯定是從他家超市拿的。之前打工，在貨架上看到過，代可可脂。李菜咬了一點點，隨手拿給李耀祖，問他吃不吃，反正夏天很容易化，趕吃了好。

“膩死了。”李耀祖看都不看一眼。

確實。李菜說。

“你們學校門口的茶也很難喝，香味重得要死。”李耀祖低著頭抱怨。

李菜忍不住笑了，不是瞇起眼睛，角向上揚就完事那種笑，而是肚子都在，吸氣和吐氣都會拉長笑聲，好像哨子一樣的笑。以前從沒人跟有過同樣的想，也不說，憋在心裏，等一個人，等他來告訴，這味道糟了，本咽不下去。

的生活糟了，本不是人過的，忍耐不了也很正常。

李菜笑得走不路，站在太底下說：“我也覺得。”

李耀祖還是第一次見這樣，人都懵了，問說：“你是不是吃錯藥？”

李菜問出口：“你為什麽還來找我？”

他都看到了，過得很尷尬，活得很落魄，不怎麽麵，認命地過著每一天。

喜歡是他錯了。

他們說這個的時候，李耀祖突然不走了。他站在銀行門口，自門開開關關。李菜納悶了半天，終於發現他是站在那裏蹭空調。這轉折有點啼笑皆非，不過沒有笑。跑那麽遠，肯定很熱。李菜等了他一會兒，李耀祖才不疾不徐走過來。

他說：“你有男朋友是假的吧？”

李菜不回答。

“無所謂，”李耀祖站在跟前，手撐著腰。他穿了一件白的t恤，在太底下反，很刺眼，但李菜一直看著他，“反正你早晚會跟我。”

周五的晚上，李菜沒想到姨媽會來。不是生理期，而是燙著卷發，在李菜爸撞人後專門送幾萬塊錢現金來救急的姨媽。姨媽一來就說了工廠的事，說自己最近忙進忙出的，頭都大了。家裏有幾個爸爸買的香瓜，媽媽全洗了，裝在盆裏拿出來。裝得眉開眼笑，還泡了茶，但等一轉背，就把李菜到房裏去。

說：“是不是來找你媽借錢的？”

“不是吧？”李菜擺出不知道的樣子，心裏想，晚了，已經借了。

“你媽媽這邊的親戚就是沒一個正經的！難怪虧那麽多錢！”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別人聽不到，索罵起人來。

“……”

“像你爸爸這樣踏踏實實賺錢很難嗎？李菜，你不要跟著他們學，知道嗎？你如今這個樣子就行了。”

李菜突然：“畜生一樣，有什麽意思。”

驚呆了，又好像氣壞了：“什麽？”

李菜說：“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早早起來，很晚睡。讀完書就找事幹，混日子，結婚，生個孩子。在這屁大點地方活到老，活到死。吃草，做事，被殺了吃。什麽都不想。”

臉都漲紅了，手狠狠推一下：“你腦袋有病？！你知道畜生是什麽樣的嗎？好，好，我跟你爸爸媽媽都是畜生！你舅舅那樣的就不是畜生了是吧？不孝順父母，不讀書，不做正事就不是畜生了是吧？！”

剛冒出來的火苗一下就熄滅了，李菜心虛地閉上。

屋子裏沒開燈，席子泛著外麵散進來的。們一老一小坐在床兩邊。

隔了好久，說：“你不想這麽過，那你想怎樣？”

李菜不知道。

說不出“理想”“”“幸福”之類的話，嫌太假，覺得太空，況且，也沒有底氣說。什麽都很渺茫，生活一眼就看得頭，李菜可能是不了這個，也有可能，單純想要過得舒服一點。無知把變得無助，但是，年輕又給了勇氣。

“我要去上海。”李菜沒來由地說，“國慶有人會帶我去上海。”

以為會劈頭蓋臉把罵一頓，說癡心妄想，做白日夢。可卻說：“可以，我去跟你爸媽說。”

站起來，看不清眼睛，也就不顯得老了。說：“你去，你去看了再說。看了，再決定要不要去那邊過日子，日子要你自己過了才知道。”

前腳出去，李菜後腳就跟上了。深吸一口氣，沒跟姨媽和媽媽打招呼就下了樓。夜宵攤還在做生意，李菜抱著手臂走開，一直走到聽不到其他聲音的地方。

掏出皺的紙條，照著上麵的號碼打一個電話。

夏天和晚上重疊，八、九點鍾，李耀祖才出學校門。班主任從二中的教師宿舍樓上下來，叮囑他慢點騎，要看路。他星期一車被扣了，又不去接教育，生生拖到了最後一天。

路口有通燈，他停下，一腳落在馬路上，另一隻腳踩著踏板，在悶熱裏等待。電話響起來，李耀祖平靜地接通，隨便應了幾聲。

綠燈亮起來了。

隻有熱空氣在滾，為了製造風，李耀祖握把手，在車上站起來。為了去要去的地方，自行車開始拚命地向前跑，在溫的夏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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