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妻。十歲的時候他們甚至討論過要生幾個小孩、看完《雕》他們又認定在水裡淹死是最的死法。家麟還向皮皮保證，雖然他不就挨媽媽的打，這輩子他絕不皮皮和他們的孩子一個手指。

四歲時的一天，家麟第一次把皮皮弄哭了。

原來過年的時候他收到很多歲錢，便向皮皮炫耀。皮皮一分錢也沒有，就哭了。為了安，家麟隻好把自己的歲錢給。

他還保證以後把每年的歲錢都給。

說話算話，歲錢一直到皮皮二十一歲。皮皮不要家麟還不樂意，要拿著，說這是傳統。

皮皮憎恨考試。尤其憎恨高考。

因為高考終於將他們分開了。

家麟以本校最高分進了C城大學國際貿易係。一向被認為是考不上大學的皮皮也考出了高於自己估計的績，夠上三類本科。可是，那年頭想上大學的人破腦袋了。在C城這個中學集、競爭激烈的城市裡，卡線上上的人多了去了，分數夠了，進不進得了大學就全要靠關係。用本地的話說，要找人“遞條子”。

皮皮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焦慮的一個夏天。

為了能遞上條子，父母把所有的親戚、親戚的朋友、三姑六婆、七爺八舅的門路都找過了。全家砸鍋賣鐵地買禮，一家一家地求，一家一家地送——也就是些水果和煙酒，不名貴，人家也不當回事，點了頭，都說不能保證。忙碌了一整個夏天，爸媽的臉全都黑瘦了，一條路也沒走通，一張條子也沒遞到。皮皮的檔案還是被三類大學踢了出來，進了專科。早知如此，何必忙碌？皮皮的績遠高於專科，這回皮皮爸死活也不答應讓皮皮讀喜歡的新聞係，著選了看似更實惠、更好找工作的行政管理。皮皮於是進了T湖大學。

T湖大學與C城大學，一個是人人皆知的“野大學”，一個是全國著名的重點大學；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南。一趟車坐下來，要兩個半小時。知道錄取消息的那天晚上，皮皮獨自傷心了一夜，知道自己和家麟不會像以前那樣天天見麵了。

開學那天，皮皮報完道，提著行李沒打采地往寢室的方向走。走著走著，麵前一道影。的肩膀忽然一輕，有人替提起了雙肩包。

抬頭一看，是家麟。

皮皮呆住了。

那是一個炎熱的秋季，梧桐樹上蟬聲咶噪。熱氣一波一波的散發著。家麟背著站在麵前，一手著短的荷包，一手拎著沉重無比的雙肩包。修長的影帶給一陣短暫的清涼。

見皮皮半天不說話，家麟“嗨”了一聲，說：“皮皮，上次那個故事，你還沒講完哪。”

那一刻，家麟真是帥呆了。

4

皮皮一次也沒去過C城博館，雖然從小就在這個城市裡長大，倒是上學時候天天路過它。也不知道是什麼派的設計風格，整個博館看上去就像一棺材，狹長的方形，死氣沉沉的銀灰。報紙上說，博館曾經過數次翻修，裡麵的裝飾和設施都極其考究，了C城主要的對外視窗和文化標誌。

可是，小時候，皮皮的爸媽卻寧肯帶去公園也不去博館。還嚇唬說，博館裡什麼也沒有，就有幾古代的棺材。後來他們又坦白說不去博館的主要原因是那裡廁所不好。清一的坐式馬桶，很不習慣。

他們說得不錯。

C城博館引以為傲的藏品正是戰國墓葬和漢代古。此外，還有富的青銅和玉。

天已經完全黑了。輕雪無聲，悄悄灑落。皮皮從汽車上下來，狠狠地用圍巾將脖子又繞了一圈，看了看手錶，八點整。馮新華正在門口的保安值班室裡等。

進了大門，迎麵撲來一團暖氣，一看旁邊的溫度計，二十六度。皮皮頓時覺得熱了，趕下圍巾和大。

不知是為了創收還是為了活躍地方文化，博館在晚間開了很多兒學習班：班、陶藝班、書法班、朗誦班、圍棋班等等、等等，各種層次的都有。孩子們從另一道門出，嘻嘻哈哈、人來人往，加上一旁等候著的家長，十分熱鬧。

越過這道門便是博管的行政區和庫區。幽長的走廊頓時安靜下來，淡黃的燈灑在錚亮的地板上，足音跫跫，帶著回聲。在路上，馮新華介紹說：

“我們正在走向博館的庫區。我是保安，希你以人品擔保你不會館的東西。”他指了指路邊擺放的一尊佛像說：“別看它沒放在展廳裡，這個東西是宋代的。”

那是一個殘破的頭像，鼻子已經不見了，驀然擺放在紅木支架上，有罕見的滄桑。

“想當年，紅衛兵真是幹了不的壞事呢。”馮新華說道。

走廊上有幾間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明亮的燈從裡麵出來。馮新華說得不錯，這裡果然有夜間上班的研究人員。

過了一會兒，馮新華忽然站住，說道：“我已經替你打聽過了。最近A省博館和我們換展出一批藏品，是明清時期的玉。賀蘭先生這一周都在庫房裡做研究。——庫房馬上就到了，進去之後和他怎麼說，想好了嗎？”

“嗯……我就說我是您的表妹，對古玉非常興趣，想請教他幾個關於古玉方麵的問題。行不？”

“嗯，這個主意不錯。”

皮皮接下來的打算是，以T湖大學中文係學生會的名義邀請賀蘭靜霆去作一個古玉知識的講座。由於博館與地方文化教育部門有著切的合作關係，一般不拒絕學校方麵來的邀請。講座結束之後，會趁機對賀蘭靜霆說校報想對做一個簡單的採訪。校報發行量隻有幾百份，相信賀蘭靜霆不會介意。至於這個採訪會不會“不慎”被外報轉載，那就不好說了。

經過幾道煩瑣的安全檢查，馮新華帶著皮皮進了庫房。

隔著一排巨大的收藏櫃，他指了指不遠的一道人影，低聲說：“他就在那裡，去吧。”

不知為什麼，皮皮突然有點張。沒有馬上移步，而是躲在櫃子後麵觀察了一下。

從背影上看，賀蘭靜霆是個年輕人。外麵那麼冷，他隻穿著件質料很薄的亞麻襯衫，出白皙的皮。個子有點瘦，卻不纖弱。他比皮皮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乾淨，好像一塊被人挲多年的羊脂白玉那樣一塵不染。

庫房由一組一組的藏櫃組的。空間很大，當中空出一大塊地方，擺著古式的方桌和圈椅。四周散放著幾組式樣典雅、做工考究的螭紋沙發。賀蘭靜霆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上，手拿鉛筆，對著紅木茶幾上的一隻雕花玉杯，在素描本上輕輕地勾勒著。茶幾上除了玉杯，還放著一隻小號放大鏡和一隻雪茄煙大小的聚電筒。

驀然間，皮皮又聞到了早上那深山木蕨的氣味。怔了怔，發現賀蘭靜霆的脊背忽地一凜，迅速從口袋裡拿出一隻墨鏡戴在眼上，轉過來，看著皮皮。

不等他開口，皮皮趕說：

“晚上好，賀蘭先生。今天的雪真大啊！是不？隻怕是這裡百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了！想不到會在這裡看見您。忘了介紹我自己，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學生，您的仰慕者，對古玉非常著迷。”

話說得太急，皮皮隻覺幹舌燥，不看了看賀蘭靜霆的反應。

賀蘭靜霆毫無反應。

關皮皮暗暗地想，如果這人摘掉墨鏡，一定很好看，一定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詭異而騭，角微微一勾，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半是挖苦，半是嘲弄。

覺得，很難把這個人與本年度的“文化十大好新聞”聯繫起來。至從採訪的角度來說，難度係數幾何狀攀升，且不說這人究竟值不值得採訪。

可是，皮皮的夢想不能這麼快就破碎了！

雙眸一轉，俯去看那隻玉杯：“啊！這隻玉杯真緻！是漢代的嗎？瞧這圖案，是雲雷紋吧？有這樣手柄的玉杯真不多見呢！猛然一看，倒像是爾蘭的啤酒杯。賀蘭先生，我能請教您幾個問題嗎？現在有點晚，不是很打擾吧？您能給我詳細地解釋一下什麼是佛魯玉，什麼是老山玉嗎？還有，怎麼確定一件玉是古董而不是贗品？哦——您這放大鏡真小巧，多倍的？可以收嗎？”

雖是熱熱鬧鬧的一頓開場白，皮皮卻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嚇到了，有點懷疑是否真的能當好一個記者。

賀蘭靜霆半天不發話，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問：“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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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皮皮，T湖大學畢業生。”熱地和他握手，“認識您很高興，請多多關照！”

他們的手剛剛握上，關皮皮猛覺一陣噁心，見旁邊正好有隻痰盂，便對著那隻痰盂嘔吐起來。一麵吐，一麵道歉：“對不起，我想我是吃壞了東西……”

賀蘭靜霆默默地看著吐完，二話不說，忽然快步將拽出庫房，一直拽到自己的辦公室。

然後遞給一杯水。

“……最近胃有點不舒服。”關皮皮的臉都吐白了，為了完任務，對著賀蘭靜霆強笑。

“現在好些了？”他不笑，不為所。

“好，好些了。”

“你一年掙多工資？”

“呃？工資？”

“我們得談談賠償的問題。”

“賠償？”關皮皮莫名其妙，“什麼賠償？”

“你剛才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吐哪兒了？”

“一隻痰盂。”

“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賀蘭靜霆冷笑，“你知道人的胃對青銅的腐蝕力嗎？”

“哦……”皮皮機零零地打了一個冷。可是還是覺得反胃，便又低下頭來，四尋找痰盂。果然又從桌旁的地上找到一個，正要吐，見那痰盂是鏤花的，底座閃閃發，兩端還刻著兩條龍，好像是純金的，便生生將反胃的東西又咽了回去：“……請問，這個痰盂是什麼年代的？”

“唐代的。”

“這……這個呢？”指著一個青瓷花瓶。

“元代的。”

然後看見辦公桌上有個大碗，大約是洗筆用的，形式樸素，估計不貴，便一把抱在手中。不料一秒之，那碗又被賀蘭靜霆奪了回去：“別這個，這也是唐代的。”

皮皮真的急了，跺跺腳，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對他道：“賀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