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湯。現在外頭這個樣子,連咱們楊家村,也不是人人頓頓都能見著葷腥。前兒到家給祖母請安的時候,還聽見族裏的長輩們過來商議,要開族倉周濟周濟族人。就這時候您還這個樣子,擱誰眼裏能過意得去?再說這地方小,本來楊家村就不同於別的地兒,我們寶楊兩百來年,族人繁衍生息不知有幾千幾百,都在楊家村裏,誰……”
的話還沒有說完,吱呀一聲,院門被推了開來,一個慈眉善目的青老嫗進了院子。三姑娘回頭一看,忙笑道,“哎呀呀!嬤嬤!您怎麽親自過來了!”
臉上一下又出了孩的歡悅,蝴蝶一樣地飛下了臺階,往前扶住了那老嫗,口中還道,“前兒過去主屋的時候,我就惦記著找您呢,結果們說您病了!這幾天事多,妞兒想著等母親都安歇下來了,再央著帶我去看您……”
“誰說咱病了?這不是好好的嗎?”這個嬤嬤穿了一半舊的青棉棉,也是將腳束進靴子裏,隻係了一條洗得泛白的半——雖然渾上下沒有新,但裳卻漿洗得一塵不染。看得出是位有臉麵的老家人了,一口西北土話,也是高聲大氣,一點都沒有京城人說話的和。說話間就已經上了臺階,行朗,竟是不毫老態。“哎喲喲,這位小姑娘長得俏,這是——”
三姑娘掃了大椿一眼,“噢,這是咱們二姨娘邊的小丫頭,從江南買來的,生得當然俏式。大椿,還不給王嬤嬤問好?”
大椿心中一震,這才知道這位朗而豪邁的老嫗,居然是老爺當年的養娘,忙把簸箕撇到一邊,規規矩矩地給王嬤嬤行了禮。王嬤嬤看了看,笑著按了按的肩膀。
“是個水靈的丫頭!”
又把目轉向了三姑娘,“我看看我看看……三姑娘大了!這一去京城,竟也有三年,是大姑娘了!”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就進了堂屋。三姑娘滿麵紅暈,笑聲中帶了,“可不是長高多了!六州!六醜!嬤嬤來了,你們還不出來?”
“剛才我在院子外頭聽著,”隔著簾子,還能聽到嬤嬤的聲音,“妞妞兒人也懂事多了,是個大姑娘啦……”
大椿還再聽時,厚實的棉簾子已經放了下來,遮掉了堂屋的靜。抱廈又傳來一聲悶響,忙端起簸箕閃又進了屋。果然見得二姨娘滿麵通紅,死死地咬著下,叉著腰站在地上。
——炕上卻是一片狼藉,炕桌歪了,一桌的菜全都打在炕褥上,想來剛才的那一聲悶響就是由此而來。隻有炕角那五彩聯福的大迎枕,被二姨娘攥在手裏,卻是已經有半個角都被扯破了,枕棉花散落一地。隨著大椿進門時帶起的那一陣風,在空氣中翻翻滾滾,起伏不定。
2、長大
抱廈淒風苦雨,可就一牆之隔,四合院堂屋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畢竟是堂屋,首先屋頂就挑得高,西北天高地闊,卻又和京城不同,沒有條條框框,屋頂棚總是挑得特別高,幾乎屋屋都能挑出個閣樓來。也因此,雖然門窗都關得嚴實,屋角還點了個香爐,但屋卻一點都不憋悶,反而著縷縷的薄荷清香。就連鐵灰的過雙層玻璃窗,都要被層層折,折得更亮了幾分。嬤嬤進得屋來,遊目四顧,先就讚了一聲好。
這是裏外五進的屋子,堂屋照例不大,不過列了條案掛了對聯,有個宦人家的樣子。一並屋角兩個紫檀木立架上高高架著西洋五彩玻璃大花瓶裝點門麵,卻是又簡潔又富貴。識貨的人隻是一進這堂屋,就能明白屋子的主人,中自然有一段丘壑。——嬤嬤就高聲笑道,“太太還是和以往一樣,這麽會布置。”
三姑娘一邊笑,一邊把嬤嬤讓進了西次間上了炕了鞋,待得老人家盤坐好,才一頭紮進嬤嬤懷裏,趴在肩膀上,湊在老人家耳邊說,“是我和姐姐幫著娘布置的,嘻,您說布置得好看不好看吶?”
“好,好,好。”嬤嬤笑了,“妞妞兒大了,懂事了,能幫著娘,幫著姐姐了。”
又握著咳嗽起來,瞇起眼掠過了屋的陳設:套的鐵力木家,炕上的紫檀小屏風。六州、六醜兩個小丫鬟上半新不舊的緞襖,三姑娘上的錦……
看來,二房在京城的日子過得不錯,並沒有到昭明十八年那場風波的影響。
至,這影響縱有,也並不太大。
嬤嬤就笑著問三姑娘,“妞妞兒,怎麽上這麽素淨?就是那時候給你整理小包袱的時候,不是還收拾了幾個金的長命鎖,金項圈進去?”
三姑娘和家裏別人又不一樣,三四歲被送回老家,在老太太邊養大。到了七歲才進京與父母團圓,這三歲到七歲的四年間,一直是嬤嬤帶起居。小孩子剛懂事的那幾年接到的長輩,即使經年不見也決不會生疏,聽見嬤嬤這樣問,又一頭滾到了嬤嬤懷裏,嘻嘻笑了起來,且笑且說,“嬤嬤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戴那些沉東西了。回來前娘給我們三姐妹一人打了一個金項圈,沉甸甸的,我和姐姐都不戴。可憐小櫻分明不釋手,也隻好推說太沉了,平時都收起來。”
又猴著子,扳住嬤嬤的肩膀問,“您的肩膀好些了嗎?是不是還老犯疼?我給您捶捶?——回了家,一開始忙忙的,娘也顧不上管我,前兒要去主屋了,姐姐就戴起項圈來,小櫻也戴起來,娘說‘小桐你的項圈呢?’我就說,‘好好地收著呢,那麽沉,沒事戴它做什麽!’”
嬤嬤聽著這稚氣的複述,想到當時的景,不由得就哈哈大笑,“倔妞妞,還是這麽壞!”
三姑娘得意地笑了,跪坐起來,從小屜裏翻出了玉做的人拳,輕輕地敲打著嬤嬤的肩頸,又續道,“娘說‘讓你戴你就戴’,我就偏不,大家鬧了一會,榆哥急得一臉通紅,跺著腳說‘三、三妹!聽、聽、聽話!別、別、別老氣娘!’我倒是被逗笑了,我說‘我知道,這項圈做得了,就是為了現在戴的!娘你別著急,我這就戴……’大家都笑了,娘一開始還虎著臉,可背過子,我瞧見也地笑了笑。我就戴上和他們一起去主屋了,祖母瞧見還說,‘小桐去一次京城,也肯戴首飾了。’那時候您都不在,我還找您來著呢,聽說您病了,妞妞兒心裏可著急。字都沒有練好,您瞧,這半天才寫了一張。”
一邊說,一邊歎了一口氣,“唉,一會兒娘回來,又要挨說了。”
二房主母王氏出名門族福建王家,家裏從小規矩就大,也養出了說一不二的剛強子,偏偏妞妞兒子又跳得很,這幾年來隻怕沒有母親的約束與數落。嬤嬤頓時一心,全都傾注在妞妞兒上,想要說些什麽寬三姑娘,張開口卻又閉上了——這當娘的管教兒,天經地義。再說,妞妞兒這個子,有人管著還敢當著全家人的麵下姨娘的臉,二太太要是再溫和一點兒,簡直就能把屋頂給掀了!
“前兒我自個兒家裏也有事。”就挑起了另一個話頭,“你嬤嬤大爺續弦,也走不開——也不是什麽彩的事,沒好意思聲張,對外我就都說我病了。這不是一騰出空來,就過來看小妞妞了?小妞妞真是大了,說話做事,都有大人的樣子了……四爺這幾年不見,也大小夥子了吧?”
“榆哥還是老樣子。”三姑娘神一暗,“長高了,也壯實了,別的……都和從前一樣。”
到底年紀還小,七上麵,說到二房長子楊善榆,三姑娘的語氣、神態,都帶出了一點黯然。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網⑥友⑥整⑥理⑥上⑥傳⑥
嬤嬤也不跟著三姑娘歎了口氣,這才收拾心,笑瞇瞇地問,“大姑娘、六姑娘、六爺、七爺都好?除了大姑娘幾年前省親見過一次,餘下的幾位姑娘爺,竟是都沒有見過!”
二房常年宦遊在外,何止是幾個子,甚至有些下人們也都是第一次回到岐山縣楊家村來。點到的這三個爺小姐,又都是庶出,王氏幾次回家都沒有帶上他們,沒有見過麵,自然是毫不稀奇。
三姑娘就振作起神來,嘰嘰喳喳地扳著手指,向嬤嬤念叨了起來。“榆哥、楠哥、梧哥都上學去了,前兒見過祖母,昨兒就去學裏見先生了。娘說趕在臘月前見過先生,跟大家都慣了。新年開學自然而然就讀起書來,不至於又要分心去結朋友,誤了讀書。榴姐今兒跟著娘去給祖母請安說話,小櫻呢頭一次回來,吃不慣咱們村裏的水,腹瀉呢。現在屋裏躺著,就不讓起來了,改天好了,再帶找您玩去!”
嬤嬤就又衝抱廈的方向歪了歪,“屋裏那個,是你們家大姨娘呀,還是二姨娘?”
二房兒雖多,通房姨娘卻,二老爺今年四十三四歲的人了,邊也就是兩個有名分的姨娘,通房是一個都沒有。就是這樣,老太太從前還當著子們的麵數落過二老爺,“也是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你自己子雙全,按大秦律就不該納妾!我這屋裏可沒有妾站的地方!”
全家從上到下,打從封疆大吏大老爺算起,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沒有一個敢駁老太太的話。二老爺一聽就站起來說:“兒子知錯了,請娘責罰。”多大的人,臉都紅到脖子了,二太太更是臊得一臉通紅……
楊家畢竟是一百多年的名門族,家風持正,與外頭那些輕浮狂躁的所謂新貴,行事上有很大的差異。
提到姨娘這兩個字,三姑娘就撇了撇。
此時此刻,就不像一個天真不知事的孩了,一個無知小兒,是絕不會有三姑娘此時的複雜表。
嬤嬤一眼掃過去,心底暗暗詫異,卻是還沒有來得及品出三姑娘的緒,這一瞬間的五味雜陳,就已經消失在了三姑娘形於外的不屑中。
出纖細的、柳條兒一樣的手指,比了一個二字,輕聲說,“厲害得很!仗著自己生了梧哥,就覺得是個功臣了。在京裏的時候,什麽事都要掐個尖兒,從前我不懂事的時候也不覺得,懂事了,外祖父家裏又出了那樣的事兒……就越來越過分,越發地騎在娘上拉屎拉尿的。娘和姐姐脾氣好,都不和計較,我卻忍不下去,嬤嬤,您瞧瞧那個做派!我就是看不慣!咱們西北前幾年,年年多百姓死。也就有這樣的人,不把錢當錢,不把糧食當糧食,簡直,簡直……”
簡直不下去了——畢竟還是小,拉不下臉來說髒字兒損人,簡直了半天,才恨恨地呸了一聲,“要真有報應,就該罰下一世做個死鬼!”
嬤嬤不哈哈大笑,連聲道,“傻丫頭、傻丫頭!”
笑過了,卻也有一點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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