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持了京城的習慣，起得早，飯吃得也早，雖然住得遠，但到得反而最早。兩母待得老太太在炕上坐定了，收拾裳一個福一個磕頭，給老太太行過了禮。王氏才略帶地謝過了老太太，“還是娘想得周到，從京城過來，一路忙，路又不好走，居然沒想著早派個人來開了窖，好歹窖些蔬果下去。要不是娘有心分潤，可不是拿著錢也不知道上哪兒買了。”

西北不比京城，京城著錢什麽東西沒有？西北就不一樣了，地廣人稀生意本就難做，尤其是楊家村一帶，家家戶戶進了冬自然會窖藏蔬菜，有要外買的，也是時鮮的子貨。要買個大白菜，反而是無尋覓。王氏這句話，倒是現出了是個當家的主母。

老太太一眼皮，本要說話，了善桐一眼，見滿麵歡容，心下倒是一，就將話吞了嗓子裏，咳嗽了幾聲，又道。“你們送信也遲，本來多窖個一兩千斤白菜啊，洋薯啊，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偏偏這邊才封了窖，那邊信才到。再要開進去，反而一窖的東西都該壞了。當時又來不及房子，說不得今冬大家都吃一點，也就一兩個月就開春了。”

掃了王氏幾眼，見和善桐打扮得都很樸素，王氏自己為四品夫人，不過是一件灰鼠鬥篷，也一般。善桐更是一的棉，看著和楊家村常見的小孩兒沒有半點不同。便又滿意地點了點頭，磕了磕桌子，慢慢地道，“本來也就該給你送來的，事一多，忙著就忘了。昨兒聽說你們買了那什麽暖房裏出的子貨嚐鮮，我這才想起來這碼子事。這不就趕著老三媳婦收拾了一大背簍，給你們送去了？以後你們也別買菜買了，老三媳婦每天早上會收拾魚給你們送去。”

是不是自己不買子貨，老太太就不送，這就是千古之謎了。王氏倒也不大在意這個小小的釘子，忙道，“那也太麻煩三弟妹了，再說——”

的再說還噎在裏，老太太就毫不客氣地瞪起了眼，“一家人說什麽麻煩不麻煩！咱們這可還沒有分家呢！”

王氏一下就合攏了，麵上顯出了幾許尷尬，隻低頭用了一口茶。

老太太和二太太打啞謎，倒是打得善桐一臉的迷糊——這還是小姑娘這些時候忽然開了竅，漸漸地明白了人世故，如若不然，恐怕是連這對話中的機鋒都聽不出來。

不過，現在堂氣氛張這一點，倒是已經看出來了。

“祖母。”善桐眨一眨眼睛，就聲氣地道，“妞妞兒是今兒就進祖屋吃飯呢，還是明兒呢？”

神態天真可人，總是比老太太邊幾個已年的孫子更可一些，老太太看了，心裏的一點點鬱氣倒是跟著就散了開去，笑著招了招手，讓善桐到自己邊坐下，這才問，“怎麽，你是想今兒過來吃，還是想明兒過來吃？”

善桐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惦記著張姑姑做的酸菜肚片鍋子——”

老太太頓時忍俊不，“這都幾年了，西北什麽都沒有記住，就記住了你張姑姑做的鍋子？”

王氏冷眼旁觀，雖然還維持著略帶不快的表，心底卻好似被一杯熱水滾過，從裏到外都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險些就愜意得要笑出聲來。

自己不討婆婆的喜歡，已經是板上釘釘無可挽回的事了，自從過門以來，幾樁恩怨，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老太太如此剛愎，自然不會認錯，自己又遠在京城，難免疏於修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要在乍然間重得老太太的歡心，難比登天。

本來還以為以善榴的人品相貌，想必是可以得到祖母歡心的。不想錯差之下，也沒討著老太太的好。反而在老太太心底落下了個奢侈輕浮的印象，老人家最是固執，第一眼偏見既，想要挽回，也不是容易的事。可善榴今年已經十六歲了，頭幾年自己覺得還太小，又一心要一個十全十的夫婿，因此在京城就沒有能說得上親。昭明十八年那場風波之後，上門提親的人一下了，善榴外祖母又忽然去世，這守孝兩年下來，就耽誤到了十五歲。偏偏才一出孝，自己一家又回了人生地不的西北，就是想把善榴說在京城，一時間也沒有合適的人家……

因丈夫一生抱負盡在邊事，又惦記著老家母親不能奉養，因此恐怕這一次回西北之後，再赴京城的可能也不會太大。能把善榴說在西北，就在自己眼前，第一娘家近在咫尺，又是百年的名門族，四品的大伯、親爹。婆家人就是要善榴，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二來將來榆哥是肯定不會隨意離鄉的，恐怕也就是要在楊家村落地生守一輩子了，姐姐嫁得近也可以多加照拂。自己想著縱使老太太和自己關係冷淡，可善榴是孫輩又不一樣，能討著老人家的好，請老人家出麵說親。豈不是兩全其，又得了裏子又有了麵子。

可沒有想到，昨日裏一進門，老太太就劈頭蓋臉地訓斥了善榴一頓，說打扮太過富貴，神傲慢，似乎目無下塵，看不起老家風。字字句句的卻是自己的心眼子，得善榴是眼淚汪汪，若不是識得大連連請罪，倒讓老太太緩了語氣。這邊就要讓三房、四房白看了一場熱鬧。

自己和婆婆多年分離，如今細細斟酌起來，竟是年紀越大，越發有些剛愎乖戾，越發的偏聽偏信……卻也越發的老謀深算了。

還以為二姨娘的事，老太太乍一聽必定大發雷霆，恐怕不等夜就要派人前來申斥。不想卻是等到今早才安排送了蔬果過來，又言明善桐接到主屋吃飯。雖然連二姨娘三個字都沒有提，但無形之間，卻是將對二姨娘的譏刺、的不滿，給說得明明白白。二姨娘連糊塗都裝不得，當著自己的麵，就已經是滿麵紅暈。——最氣的妞妞兒都能忍著吃了，偏偏就是挑三揀四的。老太太態度如何，還用提嗎？

當然，這裏也有村著自己，和自己賭氣的意思：自己剛打了善桐一掌，說忤逆長上。這邊立刻就對善桐顯示出非比尋常的偏，這是無聲無息在和自己抬杠，也是確實疼善桐，舍不得善桐自己的調.教。

老而彌辣，老太太雖然子更偏執，但說到行事卻越發不含糊，比起十多年前，這一招是清風拂麵，又照顧到了梧哥的麵子，又無形間安了善桐，村了自己，真是天馬行空，不見毫煙火氣息。

不過，自己這一掌，倒也是打出了好幾重的用。

王氏想到梧哥的表現，不就微微一笑。可旋即想到兒臉上流淚的場麵，的笑意又化了開去，低頭又沉了一會兒，才抬頭笑道，“善桐，別老猴在祖母上，祖母年紀大了，不得你的。”

老太太果然中計，一下摟了善桐，親昵地道，“沒有的事！三妞從小猴到大的，怎麽如今就不能猴了？”

見善桐臉上有些為難，似乎果然要離開自己的懷抱，竟橫了王氏一眼，將不快表現出來，倒讓王氏不報以微笑。

屋的氣氛，一下就活泛了起來，雖然依舊靜謐，但尷尬已不複存。老太太逗善桐說了幾句，便撐著下出起了神，王氏也不說話，而是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老太太的作，見老人家總是著腕間一串佛珠，眸便不由微沉。

老了老了，變得還是那樣地快，從前老人家是再不信神佛的……不想現在也拈起佛珠來了。早知道，從京城求一串佛珠，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善桐卻是看看母親，再看一看祖母，小臉上是寫滿了不解，寫滿了好奇。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問出口來，把剛才那一瞬間的尷尬，給打破砂鍋問到底。若不是得了王氏兩個眼，隻怕是早忍不住了。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王氏一盞茶才喝了一半，屋外又有了人聲，沒有多久，三太太和四太太聯袂而至，見到二太太，都是眼前一亮。給老太太行過禮，紛紛又過來給二太太問好，“昨兒您來得遲了，倒是沒有撞見。現在家裏都安頓下來了吧？”

“都安頓下來了，多謝弟妹們惦記著，還老派人過來問候。”王氏也笑得春風拂麵，同三太太四太太握著手彼此寒暄了一番，這才各自落座說話。三太太慕容氏撈了善桐一眼，又笑著問道，“怎麽，今兒善桐過來看祖母？可要多坐一會，陪老太太解解悶了！”

此時已經到了上學時分，男孩兒們到了年紀的自然已經去族學了。小五房的孩兒們呢，二姑娘楊善桃隨著母親在任上居住，四姑娘善柳弱多病，一到冬天幾乎不能出門冒風。大姑娘善榴昨兒才得了不是，今天自然沒有過來。五姑娘善槐三歲夭折，六姑娘善櫻還沒有痊愈，也不曾過來。倒是隻有善桐一個人可以過來陪伴老太太，因此三太太這話是說到了老人家心裏，老太太欣然一笑，環住善桐的肩膀，對慕容氏道，“從今兒起，三妞就跟著我吃飯，吃到開春二月，過了龍抬頭，再回們自己院子裏吃。”

又看了王氏一眼，到底還是沒說出集中供應菜的事。饒是如此，三太太依然不和四太太換了一個眼，這才笑著站起來答應，“是，媳婦記下了。”

便逗善桐，“想吃什麽，你求三嬸，三嬸給你買。”

小五房人口多，雖然老太太不喜張揚，但畢竟還是了兩個廚師為一家人做飯。跟著老太太，那就是吃的小灶，整個小五房，也就是長房長孫善檀有這個待遇了。別的兩個孫子，雖然算是養在老太太邊，但吃飯還是吃的大灶。

老太太這一下，是給了善桐多人都求不來的臉麵……

王氏的心在這一刻，也完全安到了實：不管是和自己賭氣，還是真心疼善桐，老太太對三妞另眼相看，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整個二房最討老太太歡心的，不是善榆，而是善桐這個三姑娘。

又想到了兒的話，不漫不經心地笑了——是啊，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能在主屋安下善桐這個釘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善桐能夠懂事起來，二房還不算太沒有運氣。

三太太慕容氏和四太太蕭氏的臉就沒有那樣好看了。慕容氏還好些，這個容貌俏麗的婦隻是轉了轉眼珠，就似乎把這件事拋到了九霄雲外，興致地和老太太說起了自己娘家請客的事。“三月底的婚事……說是這一次要辦得大些，請人來唱七天的戲，再開個流水席。”

這是全盤的西北鄉村做法，為了炫耀財富，盡量地多開席麵多唱戲——三太太的娘家也的確殷實。西北辦喜事和京城迥然不同，親朋好友們曆來是禮輕意重，一家人帶來又吃又玩連吃帶拿，全由主家出錢，隨禮很可能不過一吊錢罷了。沒有相當的財力，是不可能支撐起這樣的排場的。老太太一邊聽，一邊不咋舌，屈指算了算，道，“這一次婚事辦下來，幾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