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認字，半天繡花，半個月才給一天假。要和族學裏一樣，也上起課來。”

“你個孩子還學什麽論語。”善桐不吃驚起來。“我平時沒事，就讀些誡之類的書，沒什麽大意思，我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現在——”

剛想口而出：現在有差事了，娘就更不惦記這個了。話到了口邊又連忙收住，搪塞道。“現在一整天都在祖母這裏打轉，更沒空讀書了。”

“娘說，雖然我是孩子，但要把我當男孩子養。”善喜臉上又掠過了一影，“說是雖不能考個功名，但也要知書達禮，將來才不會被人隨意……”

不等善桐開腔，又笑著甩了甩頭，“你看我，老說些敗興話。十四叔他們都好嗎？我好久沒有出門找他們玩了。他們來了幾次，我不能出去，漸漸也就不來了。”

“都好呢，我也是，雖然回來了，可不能隨便出門玩兒。倒是榆哥還是老樣子，一不上學就和十四叔他們玩兒去。”善桐撇了撇，難免有些酸酸的。“我要是個男孩子，我也天在外頭玩。”

兩個小孩很有些同仇敵愾，都哼了一聲，表示對這不平等待遇的不滿。對視了一眼，又都笑了起來。善喜抱著善桐的胳膊道，“以後你常在你們家主屋走，我就有人玩了。你們家的善柳，我不和玩，天到晚想的不是打扮就是吃，再不然就是的娃娃，一點點意思都沒有。”

又問，“對了，這一次你姐姐也回來的，你姐姐……是個怎樣的人呀？”

一提到姐姐，善桐就想到今日善榴在主屋的委屈。嘖了一聲，隻覺得滿心都是事，想要對小夥伴吐，又恐怕傳揚出去不好，正猶豫時，隻聽得外麵一陣，約傳來了男人說話的聲氣。不就側耳細聽，出了留心神。

善喜更是早已經氣得紅暈滿臉，一下就跳下炕去，翻穿上了大襖就往屋外跑。善桐忙跟在後，到了後院院門前，善喜忽然又止住了腳步，將耳朵到了門上，善桐自然有樣學樣，兩個小姑娘便都把耳朵到了門上，聽著門外那怪聲怪調的聲音嚷道，“海鵬嬸，這可就見外了吧？這是外頭訪來的上好老山參，給我海鵬叔吊命的。您不收不說，怎麽把客人往外攆哇，這可失了禮數不是？”

善喜已是氣得滿麵紅暈，低聲對善桐道，“是老七房的——”

頓了頓，似乎尋找著合適的說法，卻又找不出來，過了一會，才恨恨地道，“是老七房的無賴！”

善桐頓時就出了幾分同。

16、膽量

兩個小姑娘雖然都說得上千伶百俐，但到底年紀還小，善喜沒有開門出去，善桐也就沒，兩人隻是著門兒往外看。隻見海鵬嬸不知什麽時候出了上房，已經是氣得滿麵通紅，指著階下一個二十啷當歲的憊懶青年怒道，“你走，你馬上走！別著我喊人！”

是南人出，平時說話總是帶了綿，此時雖然氣得厲害，但聲調還是糯糯的並不嚇人。這青年嗤地一笑，竟是一點都沒有出門的意思，而是嘬著牙花子，慢悠悠地道，“一家人，幹嘛這樣火冒三丈的，要傳出去了，不知道的人，還當我溫老三怎麽著您了呢鵬嬸！來來來，咱今兒就是來看海鵬叔的，鵬嬸子您讓個道，我進去把這老山參放下就走，不喝您的茶，不髒了您的地方，行不行？”

他雖然也是滿口憨厚的西北土腔，但說話拿腔拿調，聲音也拉得長，一臉的二流子相是不言而喻，反穿的羊皮襖也不知道沾染了什麽湯湯水水，一片汙漬是讓人看了都直搖頭。善桐就低聲問善喜，“這是老七房的三哥？”

“什麽三哥，是三無賴！”善喜此時反而不氣了，冷冷地道，“自從今年進了冬，爹的病不大好了。就見天地過來打轉，也不知道從哪裏淘換來了什麽所謂的燕窩魚翅老山參，全是假貨，就敢拎著上門來，說是孝敬我爹。心裏打的什麽主意誰不知道？呸，二十多歲了，也就比我爹小一，還想過繼進來喊爹呢？做夢！”

低了聲音代善桐，“你在院子裏別出來。”便推開院門出了後院，善桐待要出去，又覺得不妥，便在半開的門後半遮半掩地著當院的靜。

海鵬嬸見善喜出來，倒是一皺眉，才要說話，上房裏又咳嗽起來。善喜顧不得說什麽，便奔進了上房去照看父親，那溫三爺也乘勢想要闖進屋，海鵬嬸忙又攔住了去路，怒道，“說了多次了，咱們家就是要過繼，也不過繼你老七房的種。出去，出去！”

溫老三這一下上得臺階，倒是離海鵬嬸近了幾分。從善桐眼裏看去，都能看出他神態中那油膩膩迷迷的表，他幾乎是有意地又近了幾步，得海鵬嬸步步後退，才笑道，“咱們兩房是通家之好，鵬子嬸您真是別見外了——哎，也別咒我海鵬叔早死，咱還盼著他吃了咱送的老山參，啊，龍虎猛龍馬神，給我大妹妹添個小弟弟——”

一邊說，他一邊有意無意上下掃視著鵬嬸子的子，善桐看在眼裏，隻覺得從心底反胃出來，再也顧不得了，幾步出了院子，大喝道，“溫三哥，你這像什麽樣子！”

溫三爺雖然留意到了院門後這個小姑娘，但卻也沒有放在心上，隻當是善喜的小夥伴，忽然被善桐這麽大喊一聲，一時倒吃了一驚，往後退了幾步。善桐不待他回過神來，已經怒道。“咱們楊家族規記載得分明清楚，子孫輕浮無賴及一應違於禮法之事，眾得言之家長，家長率眾告於祠堂，擊鼓聲罪而榜於壁。海鵬嬸是你長輩，瞧瞧你是怎麽和長輩說話的！這是我們楊家人該有的樣子？”

聲音洪亮氣勢凜然，雖然年紀小，但義正詞嚴頗有威勢，溫三爺一時居然不能回，他轉了轉眼珠子，又作出兇相來，指著善桐怒道，“小丫頭片子，大人說話什麽，滾一邊去！別招我一腳踹你飛老遠！”

一邊說，一邊就要上來推開善桐，海鵬嬸忙上前幾步要護住善桐，善桐卻偏偏走前幾步，指著溫三爺道，“你我一下！轉臉我就上宗房找族長爺爺告狀！”

一邊又扭臉喊人，“張姑姑！有人欺負三妞！您快來啊！三叔！四叔！大哥！”

越說越是生氣，不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怒道，“呸！下九流的無賴胚子，在京城我見得多了，比你無恥的還真沒有！你踹麽！你倒是踹啊！”

似溫三爺這樣靠無賴混飯吃的人，素來都是極有眼的。善桐扭臉喊人，又是一口的三叔、四叔，他自然想起近日裏剛搬回楊家村的小五房二子一家。

從來都有俗話，民不和鬥。他一個白，家裏最顯赫的親戚無非就是族裏的幾個兒，又如何敢善桐一手指頭，又見善桐一臉的煞氣，雖然年小，但氣度儼然，比起海鵬嬸來竟似乎是塊更難啃的骨頭，一時間不由就有了退意，往後又退了幾步，強笑道，“小族妹，您別和哥哥為難哎。俺們西北土老冒可不起你京城大小姐的弄——”

一邊說一邊就往門口走，到了院門口猶自回頭道，“鵬嬸子，俺可就把藥留下了啊，吃得好盡管說，咱再買！”⌒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鵬嬸子還沒有說話，善桐早已經撿起藥包拆開一看——尋常也是見過些人參的，卻是從沒有見到這樣發紫發黑的參沫沫，一下更是義憤填膺，上前幾步將藥包劈手就摔到溫三爺背後，朗聲道。“三哥您被騙啦，這可不是什麽老山參，不知道哪裏挖來的樹充假的吧！下回買著真的，您再來吧您！”

一邊說，一邊地就關上了院門。倒是把溫三爺氣得變，一轉要罵，卻見張姑姑從巷子裏疾步出來，一張臉黑得關公一樣，盯著自己不放。再一看周圍是早聚起了一小叢人看熱鬧，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心中雖然想找回場子，但又畏懼張姑姑，隻得拾起藥包，罵罵咧咧地轉過子，去得遠了。

善桐隻覺得一口惡氣總算得出，心都是痛快的，回過時，又早被海鵬嬸摟到懷裏，一疊聲謝個不住。又有了些不好意思，往後退了幾步，謙讓道，“我小孩不懂事，說話無狀，倒是給鵬嬸子添麻煩了。”

鵬嬸子的聲音都有些細細的唞。“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一下又把善桐擁進了懷裏，與其說是在善桐，倒不如說是將自己的靠到了善桐上，可話出了口，卻又帶了三分的憂慮。“三姑娘您……您……唉，您又何必，這一下，連您都有麻煩了。”

他們十三房人丁稀，男主人多病，自然要怕事一些。善桐卻是不以為然，隻笑道，“他敢拿我怎麽著？我就敢去族長爺爺那裏告他的狀！”

楊家宗房雖然和小五房走得不遠不近，善桐回來之後，還沒有到宗房走過。但在京城的時候，時常聽到父親說起，和族長、宗子之間的書信來往，父親凡是提起這事，口氣中輕鬆如意，倒是提起和小四房大爺楊海東之間那些往來時，有幾分戰戰兢兢的。因此善桐心裏也早了些若有若無的了悟：雖說宗房是需要尊敬的，但小五房也未必輸給他們。此時提起到族長家告狀，倒是說得極為自然自信。

鵬嬸子聽在耳中，心頭實是五味雜陳，抹了抹眼淚，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平靜下來正要說話。院門又被叩響了，張姑姑的聲音響起來道，“海鵬家太太，咱們家三妞妞在您院子裏嗎？”

善桐想到上一回在廊下說二姨娘之後，被母親教訓的景，立刻僵起來。鵬嬸子如何覺不到？不又有了幾分好笑，忙保證，“三姑娘放心，這事兒鵬嬸子要親自向你祖母、你娘道謝。”

上前開了院門，將張姑姑讓進來低聲說了幾句，便高聲道，“延壽好生熬藥，延年來掃掃院子！善喜——伺候好你爹。”便親自牽了善桐的手，與張姑姑一道進了小五房的院子。

老太太也難得地出了二層院子，站在大門口把鵬嬸子迎進了堂屋，倒是善桐被打發到了院子裏玩耍。心裏有事，如何玩得起來，坐在堂屋裏喝了一碗茶，便捧著臉，隻顧著害怕今日再度莽撞，回家要被母親數落，甚至在祖母這邊也難得討好。一時間又大悔自己衝，可又覺得當時不出來說話，心中實在是難得很。這邊葳蕤了一會，裏間便傳來了鵬嬸子細細地哭聲。

善桐聽見這一聲，心中忽然大定，低聲喃喃了一句，“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麽做！”又深吸了幾口氣，便安穩下來，直了脊背著桌上的豆青大茶碗，等著祖母的傳召。

又過了一會，老太太說話的聲氣傳了出來，鵬嬸子的哭聲便止住了。善桐側耳細聽，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倒是看到善柏在屋前一晃，招手讓過去。善桐衝他擺了擺手，讓他進來，善柏又不肯進來，隻得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