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邊低聲道，“三哥你掀著簾子幹嘛呢，冷風都灌了一屋子。”

善柏就進門檻低聲道，“我娘讓我來問問，出什麽事了，隔著院牆聽到那邊吵得厲害。”

善桐這才知道原來十三房隔牆是三叔三嬸的住。心裏有事，越發不願說得仔細，隻是隨口敷衍，“還不就是老七房的來鬧事……”

話才出口，善柏已經出恍然之，拖長了聲音，“哦，我就猜是這樣。算著也是時日了！”

見善桐睜大了眼，他就低聲音和善桐說起了小話。“你也不是不知道，十三房家裏有錢沒有兒子。老七房呢，家裏沒有錢兒子又多，這不就打上十三房的主意了？唉，也虧他們想得出來的，番來十三房走，這個裝怪臉，那個就一團和氣，就是要讓人覺得老七房和十三房走得近……將來海鵬叔……”

善桐已是明白過來，不由得唾了一口，怒道，“無恥！”

善柏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又叮囑善桐。“那我回去了，你在路上看到老七房的人，小心著別去搭話，那是一幫子窮鬼，仗著家裏男丁多，橫行霸道的。咱們犯不著惹這樣的事！”

頓了頓，又道，“要是他們敢來惹你，你就和我說。”

善桐被他這麽一說，心頭倒是又有些的，還要再細問幾句，門簾一，老太太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三妞？三妞？”善柏脖子一，就跑沒了影。

祖母傳召，那是肯定要進門的，善桐又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重複了幾遍‘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也忍不得’，便直了子進了裏間，正好和鵬嬸子而過，又得了一個激的微笑。

果然，老太太麵上雖然還是一片慈和，可等到鵬嬸子被張姑姑送出了院子，的臉就難看起來了。

“你娘上回罰你，我還嫌罰得重了，”老人家臉一板，這多年來累積的威嚴自然放出，善桐一下就了肩膀，下一刻才又努力地直了子。“可現在看來，竟是被你鬧得無計可施了。年紀小，膽子倒不小……溫老三那個無賴，都被你衝了一跟頭。你就不怕老七房說我們仗勢欺人，說你這個小姐四擺架子？說你目無兄長。就不怕老七房從此對我們小五房生了怨氣？”

一拍桌子，一時已是疾言厲，大喝道，“說！你錯了沒有？要有下次，你還敢不敢了！”

善桐反地一梗脖子就要說話，可話到了邊，忽然又頓住了。

上一回強了，娘是打了一耳的。

雖然，雖然是有幾分打給二姨娘看的意思，可娘也說了，沒有和長輩強的道理……和娘都不能強，更不要說和祖母了。再說，要是自己也惹惱了祖母，自己不得歡心不要，姐姐的事眼看著就要耽誤了。難道真要盲婚啞嫁，說給個不知底的人家？

還是要低一低頭，再好好地認個錯，事過去之後，再為大姐的事用心才好。沒得為了十三房的事，反而耽誤了大姐。

可這一聲‘我錯了，下回再不敢’，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就好像有千斤重，懸在善桐舌頭上就是出不來，張了幾次口，都又閉上了，就好像有誰堵住了的口，將這一聲認錯給堵在了裏，噎得心口發沉，都沒能吐出來。

見祖母麵冷厲沉不語，隻是等著自己的回話，又再努力了一番，違心之言卻仍然說不出來，索屈膝跪下，將心一橫，靜靜地說出了實話。

“孫、孫兒錯了——但……若有下回，孫兒、孫兒還是敢的！”

說完這句話，即使以善桐的膽，依然不要閉一閉眼，這才慢慢地睜開眼來，預備迎接祖母狂風暴雨一樣的怒火：是見識過的，老太太氣起來，就算是長孫善檀，也要劈頭蓋臉地罵上一兩個時辰——

不想這一睜眼，卻撞進了一片溫存之中。

老太太邊已經含上了笑意，緩緩道，“好，好，不想這滿堂子孫，卻是三妞最像我老婆子。”

17、迷霧

善桐眨著眼，還沒有回過味來，尚且有些暈暈乎乎的，要不是聽得真真的，真想追問一句——“祖母，您說真的？”可沒等回過神來，老太太就又開了腔。

“可你畢竟年紀還小，行事還是失了分寸。”老太太不不慢地啜了一口茶，又嗯了一聲，“還不起來說話？”

略帶心疼地責怪起了善桐，“要跪，也該跪到炕頭上，那兒暖呢。這冰冷的地，把你的膝蓋凍壞了可怎麽是好？”

善桐囁嚅道，“我……我……”

見祖母沒有說話的意思，終於忍不住問道，“祖母，我錯在哪裏？”

老太太就欣地笑了。

說三妞像自己，真是不假。

滿屋子的子子孫孫，自己最寵的那還是長房長孫善檀了，可就是善檀，自己一板起臉來，也是怎麽說怎麽是，決不會和自己強。背地裏或者自行其是，或者聽了自己的安排，總之是從不會在明麵上和自己發生衝突的。

老太太心裏也有數——這也是因為孫子孝順，不願在言語上忤逆了自己，讓自己老了老了，還要生起閑氣。連善檀尚且如此，老三老四就更不用說了。老大老二自己是用心教養的，對自己隻有更尊重更敬畏，在這個家裏，自己多年來是沒有聽到過一個不字了。

嘿嘿，可自己又不是聖人，就是聖人孔夫子，就沒有錯的時候了？

倒是三妞有幾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別看年紀小，可那急公好義仗義執言的子，竟是和母親父親一點都不一樣。就是被自己嚇了這樣，也不肯委曲求全，認了這不該認的錯……

人心都是偏的，就算老太太從前看善桐，不過是看著一個可的小孫，此時覺得善桐和自己的子最是相像之後，看善桐，就又多了三分親近，與三分原本並不存在的期。

孩子還小，行事難免有些不妥當，但心思是正的，這就很好。

一時間就又出起了神，心不在焉地考慮起了二房的將來。

誰榆哥……總要把善桐調.教出來了，將來自己百年，才能放心撒手。

人老了心事就多，彎彎繞繞的利害關係，好像一張蛛網，張在老太太心頭，又出了一回神，在心中回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驚醒過來，有些自失地衝善桐笑了笑，了的頭頂心，淡淡地道，“老七房那一窩無賴，打十三房的主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雖說這是他們兩房的事，我們隔房的不好多管，還是要宗房發話，更加名正言順。但不平則鳴，遇到這樣顛倒黑白欺淩弱小的事，咱們小五房見到了就不能不管。否則豈不是辜負了當年親戚朋友們為咱們說話的好意？鵬嬸子把什麽話都和我說了，你做得很好，不愧是小五房的孫。”

善桐小時候野得厲害，不大懂事，天隻知道傻玩。到了京城之後，雖然心智發展，漸漸的自然明白是非，但頭頂有善榴這個老持重的大家閨秀著，王氏又是個嚴母，平時竟很聽到這樣心的誇獎，一時間倒是有了幾分赧，但沒有出聲，而是眨著眼著祖母，又等了一會，才聽老太太續道。

“但你要記住，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小人。別看咱們家出了兩個，男丁也不，在族裏說話聲音響亮。老七房是一個沒有，還窮得掉渣……但正因為他們窮，他們無賴，就更不能把他們往死裏得罪了。凡事是得饒人且饒人，你出麵嗬斥善溫，挑明份把他嚇走。已經為你鵬嬸子分憂解難，又何必還要追出去扔藥？這一下他麵子是跌到老家了，心底對你的怨恨，也自然就更濃了。舍得一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要認真和你找起事來，雖然我們也不怕事，但終究是個麻煩。”

老太太的聲音就漸漸地凝重起來，又慢慢地道，“祖母從來都把你當個孩子，也沒有教你為人事的意思。倒真是有些老糊塗了，你人聰明又機靈，雖然年紀小，卻已經懂事。祖母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句很的話——做事不要做絕了，什麽時候都放人一馬，才是大家大族的做派。”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見善桐若有所思，卻沒有馬上答話，老太太又是滿意地一笑。

這麽大把年紀了，眼力之毒無需多言，善桐一個小孩子，心裏的彎彎繞繞，大略也瞞不過。要是善桐順口應了，老太太隻怕還有些不高興，現在懂得尋思這話裏的意思了，反而顯見得是將這話給聽進了心裏。

“可……”善桐又囁嚅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靠到祖母懷裏伏了一會，才低聲道，“可要是忍、忍不住呢……”

“忍不住也要忍。”老太太頓時板起臉來，“百忍鋼，人世間不平的事很多。今天老七房家裏沒有，不得不我們的轄製。如若今日老七房家出了一個大，如若是小四房家中出了這麽一個無賴，你不忍怎麽辦？到那時，你能忍得住嗎？”

善桐尋思了一會，便點了點頭，扳著老太太的脖子笑道，“忍得住，我都能向二姨娘賠不是了，還有什麽忍不住的。”

“這就是了，你不得不低頭的時候能忍得住，為什麽能夠放人一馬的時候忍不住呢？”老太太就聲教導善桐，“得饒人且饒人，就是因為看一個人厚道不厚道，就得看他在能饒人的時候，到底饒不饒人。”

善桐一下就想到了王氏的話。

這樣看來，得理不饒人，的確是失於厚道……

又尋思了片刻，才認真地道，“祖母的教誨，三妞記下了。往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兒，絕不會趕盡殺絕。”

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老太太心中一片暖意，不由得就將善桐攬進懷中，喃喃地道，“若三妞是個男孩……”

唉，若善桐是個男孩兒，二房的路，就要順得多了。

斷了話頭，又摟了善桐一會，和說了幾句閑話，才問，“梧哥這一向在家，都做什麽？”

善桐心中還回味著祖母的教誨，聽到老太太這一問，不疑有他，便笑道，“三——七哥一向在家就是專心讀書的，頂多是在小考前，會抓榆哥過來補一補功課。平時都很出來玩，這一次臘月過後要進宗學，唯恐被先生小瞧，這幾天都在家溫習功課呢。”

老太太麵一，“抓榆哥溫習功課？”

善桐笑著點了點頭，“要不然呀，我們家善榆大爺上課也不聽，回家也不讀書的，又怎麽能逃過夫子的戒尺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太太麵不又是一沉，靜默了半晌，才淡淡地道，“你娘也真是心大，庶子們管教得那樣嚴厲，唯獨一個嫡長子反倒不管不顧的，由得他到去野。”

雖說這語調是淡淡的，但個中不滿，聽在善桐耳中卻無異於一個驚雷。連忙為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