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又是一陣扭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在京城多人在頭上，咱們也沒有這樣丟人過。太太啊，人家是都欺負上門來啦，這您還不出麵，往後在村裏還抬得起頭來嗎？”

再俗的姨太太，都有討著人喜歡的時候。這想法一下就竄到了善桐心底：從前看二姨娘，覺得俗不可耐，又妄自尊大，自私傲慢。真是怎麽看怎麽討人嫌，甚至於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是怎麽生下梧哥的。可今日裏看，雖然俗，但這潑辣刻薄用到家外，就是明強幹，雖說這明強幹始終帶了幾分市井，但也要比家裏大人們那老謀深算的所謂溫吞水，來得更討人喜歡得多。

忽然間，善桐的思緒飄了開去，似乎又一片迷霧，從眼前緩緩地揭開了。一下就明白了姐姐今早為什麽作風丕變，一下就爽快地甩了老七房溫三爺兩個耳刮子，而母親又為什麽這樣欣喜地誇獎大姐‘才了一破綻，你就順著桿兒往上爬’……

21、私聊

張看很快就把幾兄弟帶進了二房的小院子裏——這三個年郎還沒有進老七房的門檻，便被張看提溜著耳朵，兼施地拎了回來。二姨娘人就站在院子裏，殷切地盼著，見到善梧進來，別的不顧，先上去仔仔細細地將他上下翻看了一遍，善梧紅了臉要掙，卻都沒有掙開，他見兩兄弟先進了裏屋，越發有些站不住了，一邊掙紮一邊說，“姨娘，我沒有事兒！您這像什麽樣子！”

二姨娘見他皮完好神飽滿，這才放下心來，悻悻然地哼了一聲，卻沒有答話，也不曾再進屋服侍王氏，鬆開善梧回就進了抱廈——卻是才進抱廈，就又把耳朵到窗戶邊上，聽起了正房的靜。

已經接近飯點，西稍間裏是擺了一桌子的菜，屋炕燒得暖，倒還冒著熱氣。隻是誰也沒有一筷子，王氏沉著臉在炕頭打坐，善榴善桐姐妹都在下首陪坐，善楠更是忐忑不安，站在母親邊，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才進屋的兄弟幾個，一時間竟似乎都有些手足無措。還是三房的善柏素來皮厚，又仗著是隔房的侄子，靜靜地站了一會，便涎著臉道，“二伯母，此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魯莽，您別生弟弟們的氣，隻管罰我。”

見王氏木著一張臉似乎不為所，他猶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麽？”

這個善柏，從小到大雖不說是膽大妄為，但也實在是散漫調皮，偏偏臉皮又厚又甜，連老太太他都不怕，對著自己這個二伯母，自然就更不會有畏懼之心了。

王氏又看了善榆、善梧兩兄弟一眼，心中無限思緒一閃即逝，漫不經心地道，“就是老三你不說，我當然也要罰你的。你這個做哥哥的，哪有帶著弟弟去鬧事的道理？一家人，二伯母也不會和你客氣……”

見善柏一僵，似乎真被自己嚇住，不微微出笑意，“不過好在這事兒還沒鬧大，老七房那裏是一無所知，就是要罰你，也傷不著你的筋骨。你大可以不必作出那可憐兮兮的樣子，二伯母呀，不吃你這一套。”

這話中帶，善柏先憂後喜，一時間倒是被王氏得沒了脾氣，又小心翼翼地陪了幾句好話。王氏方道，“你一心要為大姐姐出氣，這是你維護自家人的心思，你大姐姐知道了，心裏也很謝你。不過這件事畢竟不是你們小輩能管的，善柏，眼下我們可還占著理，要是你鬧上門去，占理變了沒理……”

話說得雖然含糊，但意思卻很明白。善柏略一尋思，就咧笑了，“二伯母就放心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以後我肯定規行矩步的，不和老七房鬧事！”

他又衝善榴點了點頭，大剌剌地道，“大姐，還有誰給您不舒服了，您要覺得和長輩們說了不方便，又不想和大哥說的，您就找人給我帶句話。老七房是骨頭沒得說，這楊家村裏別戶人家，咱還真不怕！帶上兩個兄弟咱去小小鬧騰一番，沒賬！”

王氏不啼笑皆非，善榴也是一臉的尷尬，待要笑又不好意思，待要嗬斥善柏麽，他又是一番好意。善柏卻滿不在乎，他向善桐了眼睛，似乎在說‘小丫頭你也一樣’，便一脖子，回來給王氏行禮，“到吃中飯的點兒了，我回去了，過些天再來給二伯母請安！”

“好歹也吃了飯再走——”王氏才出了一聲，善柏就跑得沒了影，隔著窗子還能聽見他的聲音，“今兒個家裏吃羊雜，吃呢，下回再來叨擾吧！”

“這個善柏！”王氏隔著窗子出去，見他已經溜出了院門，隻好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兩個兒子，思忖了片刻，竟笑道，“好啦，有驚無險，總算沒有闖禍，先吃飯吧！”

不要說善榆善梧兩兄弟，就是善楠都沒想到兩兄弟這一次居然這樣容易就過關了。他不詫異地了母親一眼，又看了看善榴，善榴衝他微微一笑，低聲道，“讀了一早上書，了吧？還不快吃？”

此時也到了晌午，眾人一早上各有各的忙，雖說飯桌上的氣氛要比往常低沉幾分，但飯菜也都沒有吃。善桐第一個吃飽了，著肚子嚷了一聲，“您慢慢吃。”一邊就跳下地回了屋子，不一會善榴也吃完下了桌。倒是王氏雖然早就撂了筷子，但還是支著下，等三個兒子陸續吃完下桌，才起道，“榆哥跟我進屋來。”

早就知道這件事沒這麽容易過去，榆哥倒一點都不驚訝，他順從地嗯了一聲，當先出了屋子。王氏見善梧給他直打眼，他都似乎沒有看到，不抿一笑，又叮囑善梧，“你也別走，一會兒就到你了。”這才施施然起進了東次間。

這裏是日常起居之所，比起兼作餐廳之用的西次間要私得多。門一關是一點聲音都不出來，王氏連江都沒有留在屋服侍，親自回關了門，給榆哥、自己倒了兩碗茶，又輕聲道，“來，坐到娘邊來。”

榆哥便手足無措地挨著王氏坐下——卻是隻挨著了炕邊，似乎再坐深一點，都顯得太不禮貌。

王氏見了，倒不由得想起善桐來，心中越發是一陣酸楚：善桐回到自己邊的時候，才不過七歲，雖然一開始也是這樣戰戰兢兢客客氣氣的，但沒有多久就和自己慣起來，孩兒子，不猴在自己上撒，倒經常忘了這孩子是在祖母邊養過四年的。善榆又不一樣了，才幾個月就送到西北，間中雖然回去幾次，但卻是直到十歲才接到自己邊。孩子年紀大了，記事了，對自己雖然恭敬，但就沒有在邊養大的善榴那樣，尊敬中又帶了理所當然的親昵。

好容易三年下來，見到自己也不害怕了，也敢偶然撒撒了。沒想到才做一點錯事，自己還沒有說他，就出了這副可憐的氣樣。

頓時就想到了嬤嬤信裏的話，“在老太太邊是被得慣了，他越是不會讀書，老太太就越是要著他學，時常挨手板子。檀哥、柏哥雖然都心疼得不得了，可連兩個叔叔為他說過幾次話，全都得了不是，誰敢這個黴頭？久而久之，了罰也不敢讓人看出委屈來，隻好背著人地哭，我過去問他，還要裝個笑臉說他沒有事……”

的拳頭就漸漸地收了，榆哥見到，越發一肩膀，臉上現出了許驚懼。王氏看在眼裏，想到他在主屋時可能的遭遇，直是心如刀割，又深吸了一口氣，才鬆開手，輕輕地按上了榆哥的肩膀，將他擁進懷裏聲道，“孩子，你懂得心疼姐姐，娘心裏很高興！”

榆哥渾一僵，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瞪大眼看著母親，甚至疑地張大了。

王氏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輕輕拍了榆哥臉蛋一下，低聲道，“娘的心也是做的，你姐姐被人輕薄了，娘也生氣。隻是娘……娘是大人了，大人做事，就得前瞻後顧，其實娘心裏又何嚐不想像你們一樣，直接上門去找老七房的麻煩呢？”

頓了頓，見榆哥猶自不敢相信，隻得將話再挑得明白了些，“如果你大姐今年隻有七八歲，溫三爺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紀。娘是決不會攔著你們兄弟的，做兄弟的不為姐妹出頭，那還算什麽男子漢？隻是今日溫三爺他是大人了，很多事沒那麽簡單，為你大姐出氣，就是你娘和你祖母的事了——”◇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榆哥翕了一下，出深思之，王氏知他思維遲鈍，一時也不說話，隻是耐心等著兒子想通。果然過了半天，榆哥才慢慢地說，“明、明白了，我不、不找七房的麻煩！”

王氏邊不出笑意，還沒有說話，榆哥又著認真地道，“可，可爹不在家，我……是長子，遇事，該我出頭！我、我……我得去！”

他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輕聲道，“不該去……也得去！”

他雖然平時說話時常結結，可這幾句話，卻是一字一頓，說得無比認真。王氏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聽到這一句話，也都要化了。更何況心中對兒子實在是又愧又，聽得此語，一時間心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所有心酸似乎都隨著榆哥的這一句話而蒸騰起來化作了薄霧，似乎已經無關要，卻又似乎更加無孔不。

榆哥畢竟是懂事的！

可惜，現在都這樣懂事，如果當年……

一下紅了眼眶，又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力下了鼻間酸，強笑著道，“是啊，咱們榆哥是長子……家裏的事，以後都要到你手上……”

話說到這裏，王氏終於再也繃不住了，一把摟住榆哥，眼淚紛紛而落，全都掉在兒子發裏，又哽咽著在榆哥耳邊輕聲道，“你放心，你放心，孩子，娘絕不會讓你一點委屈……家業也好，將來的出也罷，娘心裏都有數兒，我們榆哥不比人差，我們什麽都會有，什麽都不比人差！你弟弟有的你有，你弟弟沒有的，你也有！你是長子，家裏的一切，總有一天全是你的……”

榆哥一下慌了手腳，他紮煞著手呆了一會，才閉上眼地抱住了母親，卻並沒有說話，隻是眨著雙眼，若有所思、迷迷噔噔地出起了神。半天才道，“娘，別哭，別哭……是，是我笨，是我不爭氣……”

王氏越發哭得厲害，幾乎語不聲，“誰說你笨，誰說你不爭氣！我們榆哥比誰都更爭氣，我們榆哥，我們榆哥……”

說不下去了，唯獨眼淚似乎再止不住，越發如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了榆哥發裏。

又過了半晌，王氏才漸漸地住了淚，不好意思地掏出手帕，一邊收拾臉上的妝容，一邊又強笑著道，“孩子，聽你姐姐說，你很能守得住話。這是好事，以後這屋裏的話、的事，咱們出了屋子就誰也不提，好不好？”

見榆哥慎重點頭，才又打起神，細細地叮囑榆哥，“以後這樣為姐妹出頭的事，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