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傷,方遲在特護病房中足足躺了兩周。手上卡著不掉的監護儀,何心毅哪裏也不讓去,最多隻許在醫院樓底下走一走。
方遲這一次的配合程度令何心毅驚訝,但細細一想,何心毅就明白了。這傷不好,方遲縱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來。那天傷的緣由,按照方遲的描述就是“在檔案室往樓下看花的時候不小心把員工卡晃下去了。自恃藝高人膽大,直接跳到兩層之下的天臺去撿,結果就把舊傷震複發了。”何心毅將信將疑。
方遲的就醫資料照例要報送到十九局,方遲舊日的老上司洪錦城親自前來調查,發現圖書館現場確有翻窗、踩壞月季花的痕跡。
洪錦城:方遲,你好。
方遲:洪長,好久不見。
洪錦城:恢複得怎麽樣?
方遲:很好,我請求回去工作。
洪錦城:這個不行,我們必須綜合考慮你的狀況和神狀況,還有你的安全。
方遲:(沉默)
洪錦城:描述一下你是如何傷的。
方遲:跳樓撿卡,震傷了。
洪錦城:方遲,你作為網安局的曾經一員,我希你能夠如實回答。
方遲:你如果覺得我在說謊,請拿出證據。
洪錦城:我查看過現場。我認為現場不隻有你一個人。
方遲:圖書館是公共場所,當然不止我一個人。
洪錦城:請你確認一下這個人。據圖書館的監控記錄,此人男,高一米八六,25到27歲左右,戴淡藍口罩。
方遲:我不認識。
洪錦城:此人以虛假份進信息安全研究中心,隨後計算機房電源無故關閉,此人並無離開的記錄。據何心毅教授的證言,送你來醫院的正是這個人。你真的不認識嗎?
方遲:我昏過去了。
洪錦城:卡掉下天臺,為什麽選擇跳樓而不是走樓梯?
方遲:一時衝。
洪錦城:你知不知道你的供詞百出?
方遲:你有兩個選擇。相信我,或者不相信我。
洪錦城:(笑)方遲,你真的太任了。
方遲:你知道我現在還活著的原因。
洪錦城:方遲,上次獵狐行後,“神經玫瑰”就立即停止了違生化藥品的研發,全麵洗白自己。我們已經拿不到“神經玫瑰”的犯罪證據了。但這也說明,獵狐行起到了威懾作用。我當然知道你還活著,是為了給盛琰複仇,但我代表網安局鄭重地警告你,不要輕舉妄,更不要試圖私下報複。若有報,立即報告網安局。
方遲:“拿不到證據了”是什麽意思?難道盛琰就白死了嗎?!
洪錦城:方遲,不要忘記網安局存在的宗旨,是為了公共信息安全、是為了國家安全!我們所要達到的目的,就是控製以及震懾犯罪分子,而不是以警員的安全為代價去複仇!
方遲:洪長的意思是,拿不到“神經玫瑰”的犯罪證據,拿不到“神經玫瑰”害死盛琰的證據,就要放任他們逍遙法外了是嗎?
洪錦城:方遲,我希你冷靜下來。這是法製社會,一切以證據說話。但我們也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
方遲:我懂了。
洪錦城:方遲,迫於上麵的力,網安局今年大幅削減了預算。我們目前沒有多餘的能力來深究你這件事。你過去是優秀的網安局警員,我選擇繼續相信你對國家和人民的忠誠。但若下次再有這種況,我們會限製你的行。希你能理解我們這樣做是為了你的安全。雖然葬禮之後,“神經玫瑰”看起來已經確認了你的死亡,放棄了之前瘋狂的搜捕行為。但他們一旦發現你的蹤跡,你的境將變得非常危險。
方遲:知道了。
洪錦城離開,這件事便告一段落。然而也並不是沒有什麽被改變的事,方遲所服用的a抑製劑又一次被增大了劑量,何心毅告訴這是暫時的,待的緒波期過去之後,服藥劑量可以減下來。
方遲並沒有反抗。事實上在這次病複發之後,開始出現了輕微的手指抖的癥狀。加大a抑製劑的劑量之後,這種癥狀便得到緩解。開始明白何心毅最初對所說的話:
你的況還將繼續惡化,藥隻能延緩進程。
傷害是不可逆的。去抗爭並沒有意義。拄著輸架走在醫院樓下的草坪上,看著白雲悠然,明,明白自己隻有接命運這樣一種選擇。
醫院裏每天都會見到很多生死。見過椅上奄奄一息的老人,醫生對家屬說已經擴散到全了,還是回家吧;也見過年紀輕輕便剃了一頭秀發的孩,戴著口罩在底下自拍;還見過看起來好端端的婦人,拿到檢驗結果之後一邊跑一邊痛哭,一頭倒在地上昏迷過去……心如一潭死水,起不來半波瀾。
進十九局之前曾相信人定勝天,這個世界沒有不能逆轉的事。然而現在開始明白,這世間其實是沒有奇跡的。
一個大哭的小孩進了的視野。他的手上鮮直流,旁邊一個男子拿棉球摁著他的手背,不斷地哄著他。他們在朝醫院側門方向走。
這孩子麵。方遲忽然想起來,正是上一次在樓下遇見的那個小孩,名丁。丁送給的那個玩偶,還放在家中床頭。
可上次帶著這孩子的是他的母親,這次這個男子是誰?走上前去,喊道:“丁!”
丁抹著眼淚仰起小臉,“姐姐。”他泣著喊。旁邊的男子看到方遲,神頓時警惕起來。
“這是你爸爸嗎?”方遲指著那男子問。
“不是。”丁搖了搖頭。那男子搶著說:“我是他媽媽的朋友!這孩子有友病,傷了,我帶他去找醫生!”
“你媽媽呢?”
“我媽媽上廁所了,我在外麵等,我不小心撞上叔叔,又流了,叔叔說先帶我去看醫生,我就被叔叔帶到這裏來了……”
方遲頓時了然。丁撞上這男人,八是這男人下的套。孩子見了便心慌意,便被這男人連哄帶騙地帶走了。
男人急著帶丁走,“哎喲寶貝兒,咱們得趕去找醫生止!”
方遲拄著輸架,臉蒼白鬱,看著病怏怏的,那男人完全沒把放在眼裏。然而方遲一手,便把丁從那男人手中拽了出來,輕輕一撥,將他擋在了後。
那男人完全沒料到方遲這樣一個纖細瘦弱的孩竟敢和他對抗,短暫的發懵之後,立即轉為大怒,擼起袖子一拳頭向方遲打過來,“你他媽搶我小孩!”
丁哭著抓住方遲,方遲稍稍側,避開這一拳,閃電一般抓住男人的手腕。幾纖細修長的手指輕巧一擰,隻聽見“哢”的一聲,男人殺豬一樣地嚎起來。
“啊啊啊啊——”
方遲丟開那個男人的手,一邊,幾個醫院保安和丁的媽媽跑了過來。
“丁!丁!我的寶寶啊!”
丁的媽媽撲過來,將丁抱在了懷裏,滿臉的驚恐後怕,淚流不止。那男人見勢不妙,向門外逃去,被那幾個趕過來的醫院保安按在了地上。
方遲不想在這事裏麵卷得太深,拖著輸架,快步走出了這片草坪。
還有別的事要做。
從住院部大樓側邊的小徑穿過去,站在了自行車停車場的邊上。對麵,帶著淡藍口罩的年輕男人迎麵走來,看見,一下子停下了腳步,站定當場。
方遲拖著輸架走了過去。
“都見麵了,怎麽不打個招呼就走了?”
剛才遇見丁的時候,看見他跑了過來。他見已經截下了丁,便站在一邊,打了個電話。隨後,保安和丁媽媽就來了。
“你好些了?”
“托你的福,沒死。”
那人沉默良久,道:“很抱歉,不知道你有傷。”
方遲的頭輕輕地靠在輸架上,“你覺得我會接你的道歉嗎?”重傷之後,本來聲氣就很細微,現在聽起來,更是綿綿的。“作為一個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星期的人。”
“所以?”
“網絡安全研究中心被侵,辦事人員傷,驚了網安局。”
“我現在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裏,你是想讓我謝你?”
方遲笑了笑。臉蒼白,臉頰半掩在漆黑的長發裏,這笑容看上去總令人覺得冷。
“總該補給我一個不報警的理由,是吧,謝微時?”
把“謝微時”三個字咬得重且清晰,謝微時的臉果然變了一變,過了會,倒笑了起來,“你查得比我想象的快——方遲。”
這下到方遲驚訝了。驚訝之後隨之一嗬,看來調查對方份的,並不止一個。
“既然我們對彼此的份和目的都很興趣,那為什麽不相互認識一下呢?說不定,還能為朋友。”
謝微時仍然沒有解開口罩。但看得出來,他臉上有淺淺的笑意:
“為我朋友的人,大多沒有好下場。”
“是麽?我倒想看看,一個本來就不會有好下場的人,在做了你的朋友之後,還能怎樣變得更差。”
謝微時笑:“你可以試試。”
方遲出手去:“方遲,燕大信息安全研究中心檔案管理員。”
謝微時猶豫了一下,點到即止地和握了一下手。“謝微時,無業遊民。”
方遲“嗬”地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會信嗎?”
謝微時淺淺地笑:“難道你說的,我又會相信?”
方遲說:“我們彼此還可以更有誠意一些,失蹤人口。”
謝微時道:“如果管理員能幫我調出獵狐行和盛清懷的檔案的話。”
他反應敏捷,回答迅速,方遲注視著他的眼睛,笑了起來:“說服我。”
“我在調查一個人。”
“誰?”
“眉間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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