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醫院病房中，床上骨瘦如柴的病人氣若遊。家屬坐在床邊，神木然。

半開的門被敲了敲。一個戴口罩的中年人站在門口，問：“賣不賣。”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

家屬抬起頭來，眼神呆滯地看著那中年人，手指了，又搖了搖頭，揮手讓那人走。

中年人道：“真的不賣？最近貨得很，又漲價了。”

家屬又搖了搖頭。中年人便也不說什麽，點了點頭便沉默離開。

床上的病人忽然力地了一聲：“賣！”

中年人停下來腳步。家屬翻過去，抓著床上病人的手說：“你說什麽吶！這是要命的呀！”

床上人著半空，喃喃道：“我還有幾天命？能給你留一點就是一點……”

中年人無視家屬虛弱無力的阻攔。比尋常針頭要的長針刺進淡青的管，暗紅的很快從塑膠導流管中流了出來……將死的人，渾的皮枯幹地附著在骨架上，他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死神的來臨……

袋一點點地鼓脹了起來。這種袋比尋常袋要更大，更紮實，顯然是反複使用的。

……他開始痙攣、搐。家屬哭了起來。戴口罩的中年人按住，“缺搐，正常反應。”病房外有人經過，向裏麵看了一眼，又視若無睹地走開。

……

廣場上所有avatar都凝神屏息地看著。

視頻顯然是拍的，視角不佳，抖、模糊。然而仍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那一個個人被徹底幹的全過程。殘忍而又真實。

有許多avatar都捂上了眼睛。然而視頻中還有眉間尺嘶啞的聲音，伴隨著天空中閃過的字幕，念著一個個的數據：

“……19年，’瑞長生’公司通過地方’頭’找到類似瀕死病人、流浪者、神失常者24000多人，共采集全100多噸，相當於全國正規采總量的四十分之一……

“這100多噸漿，沒有經過正規的病毒、細菌檢測和滅活理，便被迅速生產為包括人白蛋白、狂犬疫苗、乙肝疫苗、人凝因子等各類製品，被注患者。那24000多名供者中，不排除較高比例的艾滋病、乙肝病毒等病毒攜帶者……”

廣場聚集的avatar都恐慌了、憤怒了。在如今，各類生疫苗被廣泛使用，可人們出於對醫療機構的信任，誰會去關注那些疫苗的品牌和來源？誰知道自己有沒有曾經被注過“瑞長生”的疫苗、邊的親友生病時有沒有用過“瑞長生”公司生產的製品！

方遲心中也是驚訝的。也使用過製品。當時開顱手後，極度虛弱，便靜脈滴注過人白蛋白。但那是走醫院正規途徑，不會是“瑞長生”這類黑藥。

“你打過沒有啊？”

“我打過狂犬。”

“那還不快去查！誰知道你打的是不是這個牌子的疫苗？！”

“我剛打了乙肝疫苗！”

“天哪，我爸每周都要打凝因子啊！上次聽他說病友群裏有人推這個牌子的便宜藥，不知道他買了沒有啊！”

一個個avatar瞬間消失——他們退出了，想必是立即去做檢查，或者去通知邊的人。而廣場上那些留下來的avatar，都開始憤怒的呼籲——

“那些人都該去坐牢！槍斃！”

“國家難道一直不管嗎？！這家公司的工廠在哪裏！銷售機構在哪裏！都應該立即取締！市場上所有的這類藥全部銷毀！”

“眉間尺！告訴我們更多信息吧！我們要自救！要起！”

“眉間尺！”

“眉間尺！”

“眉間尺！”

嘈雜的聲音，伴隨著呼喚的人越來越多，變得整齊劃一，有如磅礴的氣浪，排山倒海一般，轟鳴不止！

方遲調整著實時對話係統的音量，問，“你們係統的bug修複得怎麽樣了？”

“不行啊！”

聽得出來已經於焦頭爛額的狀態，而他邊傳來集的有如雨點一般的鍵盤敲擊聲——他們一定是集中了所有程序員的力量在修複，抵眉間尺的侵。

“眉間尺利用了一個非常早期的係統bug！這個bug埋得太深了，之前沒有一個人發現！現在的老程序員走得差不多了，我們這些新人沒有參加過那時候的程序編寫，要修複不是那麽容易啊！我們都已經請求滕樺的介了！”

凡是懂些程序編寫的人都知道，雖然是一個神級的虛擬實境產品，然而早期很長時間，都是滕樺一個人在編寫。

滕樺這個人是一個天才程序員，天才程序員往往有著他們特立獨行的風格！他寫代碼從來不規規矩矩地寫，而是各種旁逸斜出，部業務邏輯在外人看來也極其的混，隻有他和他後來的早期團隊能看懂。

更為可怕的是，滕樺為了防止未來用戶反編譯代碼，修改係統默認設定，還做了一件讓後來許多程序員覺得非常惡心的事！——編譯代碼時，滕樺將那些本來應該顯而易見的代碼都混淆（d）了！編程中混淆代碼，簡直就相當於另外發展出一套語言啊！

這可就苦了這些後來的程序員了。要改一個最早期存在的bug，費了老勁也未必能改出來。也難怪他們會申請滕樺的介。

然而據的報道，滕樺最近正在非洲做網絡未覆蓋地區的實地考察，和國外大型網絡公司合作貧困地區網絡化發展的新項目。

想要立即聯係到他修複，恐怕很麻煩。

方遲通過sa的眼睛看向廣大的天空，眉間尺那一雙距離遙遠的大眼仍然閃，宛如兩個巨大的黑，喚醒人們發自心底的恐懼。

“眉間尺！你即是正義！”

如蟻聚的avatar群中，忽然發出這樣的呼喊。

“眉間尺！你即是正義！”

更多的avatar這樣呼喊了起來。開始出現醒目的橫幅、旗幟……在往常，中很會出現這麽大規模的聚會。除了數的娛樂明星，很人有這樣的號召力。中會有一套非常嚴且公開的評估係統，當評估係統判定大規模的聚會是妨害公共安全時，安全係統將會自幹擾，疏散avatar。

但現在沒有人能阻止眉間尺——誰能夠將半空中的眉間尺移走！

他似乎在沉思。

地麵上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三分鍾後，天空中眉間尺的麵目去。一切電子廣告屏幕中眉間尺的麵目去。取而代之的，是四個漆黑的大字——

我必歸來

眉間尺徹底消失了。像過去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仍然留下一道簽名：

【……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中得救。】

avatar們像是念誦宗教祝禱詞一般念著這句話，虔誠的場麵，讓方遲覺仿佛在參加教堂禮拜。

一切重新又恢複了正常，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從來沒有被侵過，而所有avatar也沒有見到過遍布於這個世界所有角落的眉間尺。

avatar們像退卻的水一般離開了這個廣場。

sa站在廣場正中，看見此前被驚散的灰鴿子們又飛了回來，悠閑地徜徉在廣大而空曠的廣場。

這時候的空氣很潤，仿佛雨後的空明，地麵上泛起淺白的霧氣。

是一個麗的新世界。

可是，它真的麽？

方遲想起了guest。

在燕大學習的那幾年，正是guest作為三劍客之一十分活躍的時候。

14年，正式誕生。15年，為了應對誕生所帶來的一係列愈發嚴重的網絡安全問題，網安局立。

據說網安局立伊始，局長史崢嶸等人是全力邀請guest加網安局的。然而當時guest態度鮮明地拒絕。

理由是他希做一個自由人。

這樣的態度和之前拒不與當局合作的sin一樣，當時令無數人折服。就像說：自由是唯一的規則。guest說，他要做一個自由人。

那背後的潛在含義，方遲也是明白的：進網安局，就要國家利益、國家政治、國家規則等的種種束縛。有所為，有所不為。

白帽黑客本就是一種亦正亦邪的存在，它主持正義，卻也破壞規則。有所為，無所不為。

那時候的guest，鋒利得像一鐵刺，能紮進每一個人、每一個係統的心裏。

但後來，guest變了。越來越低調，越來越低，和同塵，與時舒卷。

那天告訴，他看見guest上線，在藥監局留言稱“瑞長生”非法采，所生產的製品未經過正規程序，其中很可能帶有病毒，請求藥監局調查。

眾所周知藥監局這種國家級別的權威部門，調查取證到做出判定，再到執法部門的執行都需要一定的周期。這種“一定的周期”，往往就是幾個月，甚至一年。

所以，那像是過去的guest會做的事嗎？過去的guest，就好似今天的眉間尺，眼中有不平事，立即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激之之，哪裏會規規矩矩地找到藥監局，認認真真舉證投訴、等待方理？

但是眉間尺為何這一次恰好就選擇了“瑞長生”這個案子呢？

會不會眉間尺其實就是guest？是在他等待藥監局的判定而遲遲不得時，選擇了這樣極端的舉嗎？他無法忍耐緩慢的行政程序，無法坐視“瑞長生”的違規製品傷害到更多人，於是侵的虛擬電子顯示係統和環境模擬係統，讓這個信息在最短的時間達到最大範圍的人？

正在廣場中出神地思考著，忽然耳邊響起急促的聲音：

“しと上線了！你快去看一下！”

sa眸微抬。

し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