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月這幾天回到學校上課了，陸苗聽到吃飯時他們在談論，才知道的這件事。

和江皓月上的是一個小學，只是不同年段有不同的樓層，三年級和二年級恰好不在同一棟教學樓。

他果然像他之前說的那樣，上的是三年級。

陸苗慢吞吞地吃著飯，聯想到江皓月那句“我永遠比你大一個年級”，心裡有一種奇怪的，被他拋下的覺。

陸永飛夫婦對江皓月重新上學的事很是關心，問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課程跟不跟得上？”

“老師同學對你友不友好？”

“學校有沒有對你特殊照顧一下？ 不方便的課程和活不能去參加呀。 “

”每天爬那麼那麼多階梯，累嗎？ 每天上課坐著那麼久，累嗎？ 江

皓月在學校里的況有太多能說的了，客廳里全是他們三個人的聲音。

為「絕事件的當事人」的陸苗，被與世隔絕地晾在一邊。

憤憤地察覺到，自己是“自作多”了。 人家江皓月過來，純粹是和父母吃飯的，跟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他進門以來，沒看過一眼。

其實陸苗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可已經沒有向他提問的權利了...... 想著想著，陸苗不悲從心中來，愈發賣力地埋頭苦吃。

“你夾得到嗎，？”

這兒正在神遊呢，忽然聽見江皓月講了一句話。

苗苗。” 林文芳提醒。

“啊？” 被點到名后，陸苗立刻抬頭。

目與坐在對面的江皓月對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剛剛是在跟說話。

——夾得到嗎？

被江皓月看著，陸苗覺自己的臉頰燙燙的。

點點頭，點完覺得不對，又馬上搖搖頭。

放在江皓月面前的那盤紅燒，被他端起來，和面前沒怎麼過的涼拌黃瓜換了個位置。

陸苗全程盯著江皓月的作，那紅燒在手邊落定，彷彿表達了某種意思。

果斷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塞進裏。

咽下，悄悄朝江皓月笑了一下。

吃完飯，江皓月並沒有久留。

他以前也不會留下來的，頂多是陸苗在人家吃完飯後，跟在江皓月屁後面，吵著要去他家玩。

“謝謝叔叔阿姨，阿姨做的飯很好吃，辛苦了。”

大人們想讓他多呆一會兒，吃點飯後水果。

江皓月謝絕：「不啦，我吃飽了，要先回去寫功課了。 林

文芳站在門口送他：「小江就是乖，惦記著作業，哪像陸苗，天天只想著玩。 “

逮著機會，陸苗從媽媽後鑽出來，對江皓月文靜地說了聲：「哥哥再見。 林

文芳給自己兒刻意甜化的聲線嚇得一哆嗦，難得啊，會管江皓月“哥哥”了。 除了最早在醫院的那段時間，跟江皓月了以後，向來直呼其名。 天「江皓月」、「江皓月」的，掛在邊，從沒見對人家客氣過一次。

“妹妹再見。” 江皓月原原本本地客氣了回去。

這下陸苗的心是徹底好了。

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個兒房間。

一開房門，陸苗見的書桌上多了一樣東西。

那高興勁揣在懷裡，還沒捂熱乎，一瞬間又給涼掉了。

江皓月把放在他家那個裝巧克力的罐子，還給了。

這不是明擺著要跟劃清界限嗎？ 陸苗看電視多年，對於狗青春偶像劇頗有涉獵，主角和男主角分手，至關重要的一步就是還他以前送的東西。

可是...... 江皓月不是跟和好了嗎？ 他問吃不吃，明擺著是主示好啊！

陸苗想不明白了，抱起罐子，準備衝上門找江皓月討個說法。

腳步剛要出房門，突然警惕——不行，不能現在去，爸媽還在外面呢。

萬一他們倆多問了幾句，知道江皓月不吃巧克力，這些全是留在他家的、給自己吃的“贓”，保準會被罵的......

月黑風高，烏嘎嘎。

江皓月正是好夢，聽到外間有怪聲——“叩叩、叩叩”。

說是敲門聲，它又太輕，說它不是，那會是什麼？

他不去理會它，可過了半響，那聲音都沒有停下。

或許是江義喝醉酒，忘記鑰匙放哪了...... 心想不過是開個門的事，江皓月沒有重新戴好義肢，按亮電燈，拄起拐杖去開門。

已是寒冬的季節，門一開，外頭的寒氣就湧了進來。

孩穿著單薄的睡，雙手捂著肚子，一看就是從被窩裡跑出來的，大概是站在門口等了他許久，兩條凍得抖呀抖。

的眼睛大而圓，進去黑白分明，所有的緒一覽無。 而此時，裡面出的信息告訴他——來者不善。

“你......”江皓月下意識看向對門，那邊黑乎乎的，早就熄燈了。

“江叔叔不在家嗎？” 陸苗神鬼祟。

他猶豫地回答：“不在。 “

”那進去說！” 沒等主人點頭，從門裡進他家。

江皓月不比陸苗腳方便，他這邊關好門，一步步走到房間，陸苗已經輕車路地上了他的床，往自己上裹了他的棉被。

“好冷好冷。” 裡嘶嘶嘶地著氣，江皓月過來了，也不給他讓個位置。

他站在床邊盯著，毫不掩飾自己要趕客的意思：“你大晚上不睡覺，來我家做什麼？ “

裹一團的陸苗從睡下的肚子翻出一個塑膠罐子，扔出來給他。

“我才要問你，給我這個是要做什麼？ “

由著罐子咕嚕嚕地滾到床腳，江皓月看都不看一眼：”還你，它本來就是你的。 “

陸苗那個氣呀：”不準還，這個我放你家，我過來的時候要吃的。 “哎呀不小心說了。

忽略掉細節，直接抓住重點：「江皓月，你這麼做是不是要跟我絕！ “

世上最淒楚的小孩雙眸噙淚，字字泣。 仿佛當初主說出“我不跟你好”這句話的，是對面的江皓月，而不是陸苗本人。

江皓月被這招惡人先告狀搞得無語，一時之間不敢駁，怕冷不丁地大哭起來。

陸苗見江皓月不說話，篤定他是預設了，心裡的委屈更加濃烈。

想起爸爸媽媽說的話，搬出來教育江皓月：“又沒有多大的事！ 幹嘛這樣？ 你脾氣怎麼這麼壞啊！ “

陸苗是一隻空殼的紙老虎，充其量是聲音大，不是要來找事的，江皓月卻始終不給台階下。

“嗯，我脾氣壞，絕正好啦。 反正你也不願意跟我做朋友不是嗎？ 你也討厭我。 “

”什麼也？” 陸苗抓住那個字眼，一下子炸了起來：“你不願意跟我做朋友是不是？ 你討厭我！ “

”是啊。” 江皓月大大方方地承認。

“你、你！” 從被子裡出一指，指尖地指著他發抖：「你怎麼能這樣！ 他

反問：「我為什麼不能這樣？ “

陸苗對於無漢的冷酷難以置信：”那你不是我的朋友，今天還來我家吃飯了，問我要不要吃......“

江皓月打斷：”不一定非要做朋友，我和你只是認識的人、鄰居，那樣的。 “

聽著他的話，陸苗越聽越覺得可怕。 丟了棉被，撲過去一把抱住江皓月。

男孩形並不大許多，又拄著拐杖，被一抱，直直摔向了床鋪。

所幸床墊不是全的，他傷的部位輕微地硌到，疼了一下。

“陸苗！” 江皓月推。

“不要、不要，你說的我不同意，”陸苗閉眼睛，抱著他不撒手：“我要跟你做朋友。 江

皓月凝視著天花板，沉默了許久。

良久後他開口，目仍舊是向那一片虛無的白。

小小的男孩聲音稚，咬字卻是沉沉的。

“為什麼...... 你要，我就得同意？ 你跟我做朋友，對你來說是一種施捨，而被施捨的我，除了激的接，沒有別的選擇嗎？ “

”如果我不願意的話，不能拒絕這種施捨嗎？ 我為什麼要跟你做朋友呢？ “

”陸苗，為什麼你認為，你有的選，而我沒得選？”

他的話太深奧了，陸苗連施捨這兩個字的意思都沒懂，怎麼可能答得上他的問題。

今年八歲，說的“要”與“不要”，純粹是出於一種被慣壞的跋扈。 因為急切表達自己的意願，所以口而出「我要跟你做朋友」。 再深的意思，完全沒有考慮到了。

到陸苗長大的時候，回想起這件事，才明白，此刻小江小朋友他心裡不甘和糾結的東西是什麼。

邊發生的一些事讓他覺得不舒服了。 即便此刻的他也表達得不夠到位，但他不舒服了。

那大約關乎自尊心。

大人們打哈哈地說著“小孩子有什麼自尊心啊”，可是小朋友們有。

“小江好可憐呀，苗苗你要好好陪他玩，不要讓他到寂寞。”

“不跟江皓月做朋友？ 不可以，我們不允許。 “

”能趕得上課程嗎？ 多讀一年沒什麼的，學校能理解你的況特殊。 “

江皓月被迫地收穫了來自各方各面的”憐悯“，不管是他需要或是不需要的，在他們眼裡，好像他沒了條，從此便低人一等。

他們給出特殊照顧，給出自認為對他最好的選擇。 那如果這個選擇，他不接呢？

怎麼會不接？ 那可是最好的。 給他的，他就該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