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周折，眼下知道了，不了問個明白：“這是宮中，朕也無甚使人惦記之，卿何以放心不下？”

劉藻說的是實話。謝相不必說，暫且還沒道理想換個皇帝。太後再急，也還未至絕境，不至於鋌而走險，更易天子。

想來想去，無人會要命。

春和顯然沒想到小皇帝會這般直言，他麵苦，口中卻愈加恭敬：“陛下千乘之軀，自是愈謹慎愈好。就是眼下這種種，臣且猶恐不足。”

他說得很是誠懇，劉藻卻仍覺不對。不過話已至此，想必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也就揚了揚手，示意春和退下。

宮中仿佛人人都懷藏機，太後如此，春和如此，就是胡敖，劉藻也時常覺得，這小宦上也有什麽不能言說的。

胡敖自又到皇帝邊侍奉，便極恭敬。有一奇怪便是，他與春和一般，對皇帝口之，甚為謹慎。

這本是理之中，但在劉藻看來，又覺似乎謹慎過了頭。想不明白，又與春和旁敲側擊，隻是回回都他回避過去。

經此，小皇帝不免又留了個心眼。時常留意春和。

春和就近侍奉，他所行所言，皆在劉藻眼下，要留意倒也簡單。於是幾日下來，劉藻又發現，不止是膳食，他親嚐，連平日所飲水、牛，他都會自耳杯中舀出一勺，親自嚐過。

劉藻忽然想起，從前太後與說過，要知一人，便要知他從何而來，往何去。

這日太後又遣宮人，送了些葡萄來。

武帝時，大宛國王送質子朝，以示臣服，隨質子而來的，還有葡萄種子。武帝曾聽聞張騫說起這果子甘甜清涼，令人將種子種在上林苑。

葡萄之可口，果如張騫所言。宮廷外，無人不。劉藻也很喜歡，還很喜歡葡萄釀造的酒，甘醇卻不醉人，大宴時，會小小飲上一觴。

太後使人送葡萄來，劉藻讀了篇史，起走走，鬆快鬆快。出殿門，餘一閃，瞥見春和正自宮人洗淨的葡萄中摘了一顆放口中。

劉藻並不出聲，也未走過去，而是遠遠地看。春和嚐過一顆，又看了眼餘下的果子，停頓了許久，方擺了擺手，示意宮人送殿去。

劉藻這才轉往別去。

夜，在燈下讀了會兒書，春和送了牛來。劉藻想起白日形，心念微，道：“黃門令是何時居此位的？”

春和將耳杯捧到劉藻手邊，笑道：“臣的黃門令，是昌邑王所封。”

竟是昌邑王封的。劉藻頗為意外。昌邑王在位雖短短二十餘日，但也不得賞罰。他避位後，這些賞罰有些不作數了，但多半仍保留下來。

“黃門令前，卿居何位？”

“在此之前，臣是中黃門，在中黃門一位上，留了十三年。”

中黃門這一位，在宮中不算多，也不算，多侍奉帝後、皇子、寵姬。劉藻端起耳杯，將牛一口飲盡，方再問道：“那你從前是侍奉何人？”

此事瞞不住，縱然他不答，也有旁人知曉。春和回道：“在陛下前，臣侍奉的是昌邑王，昌邑王前，臣侍奉昭帝，昭帝前，臣侍奉武帝。”

算上劉藻，他竟侍奉了四位帝王。

這樣的人，自是極為穩妥敦厚。春和平素也大公無私，仿佛一切皆為主上。

但劉藻卻察覺其中似有不妥：“自昭帝即位，你便侍奉？”

“是。”

劉藻發現何不對了。

昭帝即位那年年僅八歲，還是個懵懂孩。孩需人照料。他無父無母，與他最親近的，想必不是朝中大臣，而是旁的宮人。

於春和而言，也是一般，昭帝幾乎是他一手帶大，必然濃厚。

但他到邊，卻從未提起過昭帝。

劉藻蹙眉，腦海中驟然劃過一道亮。不對，他提過，冬至那日，太後駕臨，說起昭帝，春和提過一句，昭帝自有健，武帝甚至因此對他格外寵。

那時不覺什麽。眼下想來，春和這話，仿佛強調，強調昭帝健，不當驟病亡故。再聯係他對膳食那般慎重以待——

劉藻悚然一驚，仿佛在黑暗之中到了什麽可怖之。

春和尚侍立在側，等著小皇帝再問。小皇帝笑道：“這般看來，卿與昭帝，甚是親厚。”

春和留意著的臉，見先前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驚怔，想了想，回道：“皆是分之事，豈敢言親厚。”

看似恭敬，實則默認。

劉藻又是一笑，而後擺手：“朕要就寢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春和怔了一下，似有失之，但他也未再言，行了一禮，安靜退下。

劉藻看似鎮定，實則小心髒跳得飛快。

再沉穩也就是一十五歲的孩子，乍然推測出這等事，難免心驚膽戰。又想起昭帝就亡於溫室殿這張床上。不由渾戰栗，輾轉悱惻，難以眠。

一夜未眠，至天明，的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又不能讓春和看出來，劉藻不得不強打起神。

所猜測，是真是假，且還兩說。

到柏梁臺，便見謝漪候於閣。劉藻一見，麵驟然一白。倘若昭帝真是為人所害，可會是下的手！

謝漪穿著朝服，頗為端莊，一顰一笑，皆如山水般既明亮又沉凝。見皇帝麵不好，問了一句：“陛下昨夜未得好眠？”

劉藻聽了幾乎炸起來，強忍了未去觀春和的麵，淡然座，道：“許是累著了。”

接下去，便是授課了。

劉藻頭一回在謝漪授課之時走神，想所猜是真是假，想謝漪與此事是否相關。

應當是不相幹的。劉藻暗道。倘若是即位之初，必然篤定，謝相豈是弒君之人。但到此時，想的卻是，弒君於而言，並無益。

劉藻起先想得神，但頗自製，不多時便說服自己，多思無益，不如好生聽講。待課後再論其他。

每逢謝漪授課，便如飛逝，過得極快。

到午時，謝漪正告退，劉藻忽道：“謝相若是無事，不如用過晝食再去。”

頭一回留飯，謝漪卻並未立即答應。

劉藻略有些張，麵上鎮定，擱在書案上的手卻握拳。謝漪的目先是在臉上打轉，接著下挪，掠過的手背。

小皇帝抿了抿，又問：“可好？”

謝漪一笑，屈行禮：“多謝陛下。”

劉藻這才鬆了口氣。

留謝漪，是問一問當時事。

二人下了柏梁臺，往宣室去。柏梁臺與宣室且有些路途，劉藻也不乘輿，與謝漪並肩而行。

謝漪問道：“陛下可是有事相詢？”

劉藻嚇了一跳，不聲地回頭脧了一眼，見宮人皆落在十步外，方鬆了口氣。謝漪略顯無奈，卻沒說什麽。

劉藻頓覺自己小題大做，隻是邊宮人，勢力龐雜，不知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縱使春和，劉藻也未全信。昭帝遇害，驚天大事，還是謹慎些好。

略一沉，開口問道：“昭帝病前，謝相可曾覲見？”

“昭帝驟病，病前一日仍在視事，臣自是見過。”謝漪道。

劉藻暗道，倘若如此，更顯驟病來得離奇。又問：“不知是何病？”聽聞昭帝大病，三日而去，卻不知所患何疾，這般慘烈。

這回，謝漪未再答，而是緩下容，笑問：“陛下為何問起昭帝？”

劉藻看了一眼，麵不改道：“上回課上，聽桓師說起昭帝之敏，不欽佩。”

“欽佩昭帝之敏，而問昭帝之疾？”謝漪淡淡反問。

羨慕人家聰明，卻問起他得了什麽病，深究下來，確實說不過去。劉藻知謝漪不好糊弄，卻不曾想這般敏銳，恐問多了使起疑，便笑了笑，若無其事道：“憾他英年早逝罷了。”※思※兔※在※線※閱※讀※

謝漪聞此，也是一笑。

總是高深之相，好似什麽都知，什麽都在掌握。劉藻見這般，有些懷疑，都知道了。

二人至宣室，殿中飯食也備。

謝漪謝過皇帝賜飯，方才席。食量小，幾乎是幾口，便飽了，卻未擱箸，而是夾了菜蔬，緩緩咀嚼，待劉藻飽了，方停下。

劉藻依舊在想此事，總覺離奇，昭帝極十載，親政之君，竟會在宮中為人所害，不免太過駭人聽聞。

想歸想，小眼神卻擺得急正，似乎並未胡思想。

隻是此事，就是想破了腦子，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要想知全貌，必得派人去查才好。劉藻氣餒，哪裏調得人，去查這樣大的案子。

午後，小皇帝返回柏梁臺，謝漪則赴署坐衙。

每三日一回，為皇帝授課，於謝漪而言，甚是奔波，稱得上是百忙之中，生生出的空隙。一署中，便見案上堆積文牘。來訪的吏站滿了前院。長史抱著公文上前來稟事，又有諸椽也有請示。

謝漪倒是習慣了一般，並不慌，擺擺手，示意眾吏室外等候，長史先將要事稟來，又令院中吏，留下文書名刺，人且回去。這些吏多是為私事而來，謝漪今日，不出空來見他們。

待置完一日案牘還家，天已黑了。

坐在軺車上，累得腰酸疼，卻還得端正坐姿，維持丞相的威儀。

回到家中，草草用了些飯食，又往書房看公文。連日皆是如此，說起來，午時在宣室與陛下所食那頓，就是近日來最為愜意的一頓了。

銅燈漸漸昏暗，謝漪了眉心，了眼窗外，天快亮了。站起，到一旁所設長榻上躺下，預備稍稍瞇上一會兒，便起宮。

今日逢日，宮中有大朝，卯時需起。

謝漪心中惦念，便以為隻會淺眠，誰知方一合眼，竟就深睡過去。

夢到了一間宮室，那是椒房殿。殿中坐著一名子，著窗外出神。

謝漪看到十三歲的自己，步殿中，在子前跪下：“姨母。”

衛皇後似被驚醒了，轉過頭來看，問道：“那宮人如何了？”

“尚且無恙。”

衛皇後點了點頭：“那就好。”又將目移向窗外，“不知據兒到了何。”

不知如何回話，便沒有應聲。

衛皇後卻笑著搖了搖頭，與道：“保護好那宮人，想必腹中便是東宮唯一的胤了。”

太子還在逃，但深知，太子敗局已定，活不了。宮人腹中孩兒便是太子最後一點脈。

這是在安排後事。

謝漪看到自己行了一個大禮，鄭重承諾：“姨母安心，有我在，必能保平安長大。”

這夢極短，僅那樣一個場景。

謝漪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似乎躺下沒多久，天仍是暗的。長長籲了口氣。

竟是夢到了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