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通天元年。

這是皇陛下坐了李唐江山，登基為帝的第六個年頭。

但除了朝中的達顯貴們外，並沒有多人覺著這和大唐年間有什麽不同。武周也好，大唐也罷，還是那個盛世。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節日還是那個節日，規矩還是那些個規矩。白天，百姓們照例得祭祀祖先、放送河燈、參加盂蘭盆會……等等。到了晚上，自然也得照例地早早上榻休息。因為中元節的晚上，據說會鬼門大開，百鬼夜行。

當然，深夜不眠的人也是有的。

長安萬年縣衙的簽押房依舊掌著燈，幾個衙役正值著夜。

他們圍坐在一張幾案前，喝著淡酒，吃著小菜，聽捕頭郭燁口沫飛濺地講著應景兒的鬼怪故事，“嘿，那王娘子正睡著香甜，卻夢見兒子跟自己哭訴，說是被妖怪吃盡了。當場嚇得夢醒，醒了丈夫，舉著蠟燭，跑到兒子的房間查看。任憑他們夫婦怎麽門，屋的兒子依舊是寂然無應。丈夫心中暗了一聲不好，猛地往門上撞去……”

咣當！

話剛說到這兒，簽押房的房門真的開了，郭燁的話音戛然而止。門外一陣冷風吹，衙役們紛紛打了個寒，燭也隨風搖曳不定。

“誰？”

眾衙役都沉浸在恐怖氣氛中，被突來的變故嚇了個不輕，紛紛往門外去。

“我……”聲音微弱。

“嗨，原來是小六子啊。在那杵著幹啥？快進來！”郭燁招了招手。

衙役們見是同僚小六，也紛紛長鬆了一口氣兒。

這曹小六在一刻鍾前，說肚子不舒服，要出去上茅房。

“是，是。”

曹小六隨口應著，卻沒反關門兒。

他麵慘白，有些神思不屬，上前一步，咽了口吐沫，期期艾艾地道：“郭……郭捕頭，小……小的想跟您打聽一件事兒。”

“什麽事？”郭燁道。

“您之前跟小的說過，要分清遇著的是人是鬼，就看眼珠子。若眼珠子紅的就是鬼，眼珠子黑的就是人。這……是不是真的啊？”

郭燁沒想到這曹小六把自己平時胡謅的話，都記得這麽仔細，他不由打趣問道：“怎麽著？小六子你遇到紅眼珠子的人了？”

“就是剛才上茅房的時候遇著的。”曹小六哭喪著臉道：“我剛到前院，就看見蕭公子……就是戶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蕭廷，在咱們院子裏站著呢。”

這位戶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蕭廷，郭燁當然是聽說過的。

此人不但是戶部侍郎家的公子，而且是長安城有名的風流才子。進秦樓楚館就跟回家似的，結的不是當紅名，就是文人雅士。

“你居然識得蕭家二公子？”

郭燁有些奇怪，道：“這蕭公子何等宦人家的子弟，平日裏高高在上，你曹小六還能認得人家？”

曹小六脖子一梗，惱道：“郭捕頭你莫要瞧不起人啊。前年蕭公子有件小事兒，不方麵自己出麵，就是托俺我去辦的。正因此事俺才結識了蕭公子。”

“嘖嘖，曹小六你居然給宦人家幹私活？哼哼，明日罰你請本捕頭到胡人酒肆吃酒。”郭燁揪了揪曹小六的耳朵，打趣道。

“郭捕頭去酒肆吃酒是假，看胡姬才是真吧？哈哈哈……”

其中一名衙役說著葷話，引來眾人一陣哄堂大笑。

“去去去，編排老子，聽小六說，，剛剛院裏瞅見了蕭二公子是咋個回事？”郭燁止住了眾人，看向曹小六。

曹小六麵還是不太好，咽了咽口裏的唾沫，心有餘悸道：“小的看見蕭公子，趕過去打招呼。他卻哼了一聲，一甩袖子，說，管閑事，滾！我看他那眼珠子紅彤彤的嚇人，沒敢多說什麽，走開了。出了茅房後，我越琢磨越不對勁兒，就出來找蕭公子。結果，找遍了整個縣衙，都沒發現他的影子。郭捕頭，您說……您說，我遇到的該……該不會是鬼……鬼吧？”

市井傳言，“七月半見鬼——離死不遠”。

曹小六越說越害怕，到了最後，聲音抖，幾乎帶著哭腔了。

深更半夜又是七月半，被曹小六這麽一說，眾衙役也到脊梁裏發涼，紛紛往郭燁的臉上看去。

莫看郭燁這個縣衙捕頭今年才二十來歲，卻憑著一手“骨辨生”的本事，屢屢破案，在衙役們心目中威甚高。

他聽著小六講完，再看小六這般神，倒不像是在扯閑篇。

蕭廷的眼睛是紅的？

七月十五，深更半夜，他一個戶部侍郎之子份顯貴，為何會出現在萬年縣衙？

還有，怎麽曹小六上個茅房的功夫，這人不聲不響就消失了，萬年縣衙裏是沒一點靜，莫不這人還能飛天遁地不？

郭燁平日裏好琢磨，凡事都喜歡推敲個明白，他越思越覺著詭異，不由皺起眉頭問道：“小六兒，這種事兒可不敢說，你要是扯謊嚇唬大夥的話……”

“郭捕頭，這大半夜的，小的能扯這種謊話嗎？。”曹小六著急忙慌指天發誓。

“那此事可真蹊蹺……誒！”

郭燁忽地一拍腦門兒，沒好氣兒地道：“去去去，本捕頭險些被你小子帶進裏去！今兒白天，咱們馬縣丞，還說晚上要和蕭二公子一起去升平館找樂子呢！人家蕭二公子活的好得很，又怎麽可能是鬼？”

“對啊！那蕭公子一直活蹦跳的呢！要想變鬼，首先得是死了吧？準是你小六子想攀高枝兒想瘋了，認錯人了！”

“來，咱們接著喝酒。”

……

被郭燁這麽一點醒，現場的氣氛頓時歡快起來。

就是曹小六自個兒，也撓了撓腦袋，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認錯人了。

但經過了這麽一檔子事兒，包括郭燁在，大家都對鬼故事沒什麽興趣了。他們喝酒閑聊，勉勉強強堅持到了天亮。

自有衙役前來換班兒，郭燁打了個哈欠，從萬年縣衙出來，回自己家的小院兒補覺。

不過，沒到半個時辰，他就被人推醒了。

“郭捕頭，你醒醒！醒醒啊！蕭廷死啦！”

“蕭廷死不死的，關我啥……啥？蕭廷死了？”

郭燁心頭劇震，一骨碌爬起來，但見小六子一臉惶急的站在自己床前。

小六子勉強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道：“沒錯，戶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蕭廷死了。看來，我昨夜遇見的，真的是鬼。他……他不會害我吧？”

郭燁道：“小六兒你莫害怕，咱們先把事的來龍去脈理清楚再說。呃……這蕭廷到底是怎麽死的？是自殺？還是他殺？”

小六兒道：“不知道啊！今兒一大早兒，平康坊的坊正就來縣衙報案，說蕭廷死在了升平館。咱們朱縣令不敢怠慢，趕帶人去現場了。而且，他讓吳老三去找陸仵作，派小的我來找您。”

平康坊乃長安煙花柳巷雲集之地。升平館就是平康坊中數得著的大館，接待的都是達顯貴，富商巨賈。

郭燁還是有些奇怪，道：“不對啊……既是升平館的案子，怎麽不是升平館的老鴇報案，而是平康坊的坊正？還有……馬縣丞呢？”

小六道：“我聽說，馬縣丞已經就被嚇暈過去了。那升平館的老鴇，也被嚇丟了魂兒走不道了。這才由平康坊的坊正代勞。”

馬縣丞是文弱書生一名，在縣衙裏是出了名的怕腥，他被嚇暈過去郭燁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但是，升平館的老鴇迎來送往，江湖裏趟著渾水的人，什麽場麵沒見過？怎麽也被嚇丟了魂兒？還有啊……昨夜曹小六說過，在縣衙裏看見過蕭廷的，這會兒又死在了升平館……

怎麽都著邪門勁兒？

郭燁越琢磨，越發覺此事詭異。

小六兒卻已經等不及了，給郭燁披上服，扯著他的袖子就往外走，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您在這瞎琢磨也沒什麽用，快跟我去升平館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