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又了謀害小六的兇手了？

詐？

兩個字齊齊浮現在陸廣白和郭燁的心頭。

不過他倆長年都和死人打道，尤其是陸廣白，這些年下來過的摞起來恐怕都能繞崇仁坊一周了。

所以對詐這種鬼神之說，也就想想，但絕對不會信的。

盡管如此，陸廣白還是奇疑道：“郭捕頭，你信這世上有鬼嗎？”

郭燁搖頭道：“要真有鬼，那這些年我手底經辦的那些冤案命案，早就冤有頭債有主，厲鬼索命了，哪裏還需要我們查明真相，繩之於法理？”

陸廣白苦笑一聲，指了指栩栩如生的畫像，說道：“總不能是蕭廷在升平館自己殺死了自己，然後又複活過來殺了小六吧？”

郭燁沉片刻後，看著畫像抿了抿，道：“興許，那兇手隻是長得和蕭廷相像而已呢？”

“但也不可能這麽像吧？”陸廣白說道，“如果現在可以再去看看蕭廷的首就好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真死還是詐！”

再查蕭廷首？談何容易。

現在蕭廷的案子已經歸了不良司，郭燁和陸廣白一個是小小萬年縣衙的捕頭，一個是仵作，甭說無權越界進不良司的殮房查看，恐怕連衛森嚴的不良司大門都難得邁進一哦。

其實到了這會兒，陸廣白和郭燁心裏早就斷定，畫像之人差不多就如郭燁猜測的，這是一個與蕭廷相像至極的人！至於那個升平館的蕭廷早已死得，他倆自己一前一後親手驗的，都是千年的狐貍，而且長年累月幹得這差事，還能打了眼？

但以他二人之力，也本無法將那個假蕭廷找出來。慢說長安城有多大，便是半個長安城也足有五十四坊之大！本不是四條跑跑就能找出人來的。

郭燁和陸廣白商議良久，最終決定先稟明縣令朱有德再說。

……

萬年縣衙。

朱有德聽了匯報之後，麵沉沉，思慮半晌後問道：“你們準備怎麽辦？”

郭燁直言不諱道：“我們想請縣尊下令，發全衙的弟兄，搜遍五十四坊，也要將那個假蕭廷給翻出來。”

“不妥！”朱有德微微搖頭，道：“你們倆啊，太年輕，把人心叵測四字想得太過簡單了。依著本看，此事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郭燁問道。

“你們想，蕭廷既然死了，為什麽又出了一個像蕭廷之人陪著小六，大白天的在崇仁坊裏轉悠讓坊民看見？”朱有德反問一句。

郭燁道：“縣尊是說，兇手是故意的？”

陸廣白不解，問道：“這是為何？難道他不怕被人看見了行蹤嗎？”

“嘿嘿，郭小子，你說。”朱有德看向郭燁。

郭燁此時已經垂下頭去，自顧自地念叨著，“升平館蕭廷喪命，死狀詭異……喪命當夜小六在縣衙又撞見不知是人是鬼的蕭廷……有人大白天看見蕭廷活蹦跳的陪著小六在崇仁坊中行走……之後小六被懸梁自盡在家中，疑是蕭廷鬼魂索命……嘶！”

猛地，郭燁將頭一抬起，好像思路捋清了一般，看向朱有德，說道：“縣尊的意思是說，有人在後麵謀劃，妄圖在民間構織流言，讓百姓們人心惶惶，遂以訛傳訛，製造恐慌，沸騰輿論？”

“這種路數，的確是麗競門一貫作派！”陸廣白這時候聽完郭燁的分析之後，自然也是明了。

“然也！”朱有德豎起拇指，讚許道，“郭小子就是裏的泥猴，不用抖落，自己也能落出來。賊的很！”

郭燁忿忿道：“為了拿回蕭廷一案的查辦權，借此案來構織謀反大案，麗競門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小六這麽一條活生生的命，就平白無故被他們害死了？”

“嗬嗬，隻要小六之死能讓麗競門得利，他們要讓小六三更死，豈能留他到明日？”朱有德無奈道。沒辦法，牝司晨，逆轉，誰讓來俊臣等人聖眷正濃？

“王八蛋！”郭燁咬牙切齒。

現在蕭廷的案子，已經轉到了不良司的手裏。麗競門要想把這個案子搶過來，就必須得把水攪渾。

所以，若郭燁和陸廣白把此案鬧大，在朱有德看來，最得意的就是麗競門。屆時，麗競門奪回蕭廷一案的查辦權後，將此案構織潑天的謀反大案，不知有多無辜之人，會因此案喪命。

郭燁一下子沒了主意，問道：“依縣尊之見，接下來該如何置？”

朱有德道：“還是聽本一言，這年月，多一事，不如一事。小六也是冤，撞到當口上了……反正他也無親無故，你們就當他真的是自盡吧。本出二十貫錢，給他風大葬。”

郭燁新意難平，氣道：“可是，萬一不是麗競門幹得呢，那小六豈不是……”

他還是不想讓小六死得這麽不明不白。

“還能有什麽萬一？”朱有德麵一沉，出口打斷道：“本老糊塗了？還是，你郭小子翅膀了，要飛出去攀不良司的高枝兒？”

“不是……”郭燁擺手解釋。

“不是的話，就按本說得辦。”

朱有德盯著郭燁的眼睛，一字一字頓道：“從今天開始，小六就是自盡的！郭小子，你眼裏若還有我朱有德，就莫再胡思想了！”

“縣尊，言重了，卑職聽您的！”郭燁低頭教。

朱有德將目在看向陸廣白，陸廣白也附和道：“屬下明白。”

朱有德麵稍霽，道：“這還差不多。下去吧。曹小六無親無故的，你們倆這兩天別來縣衙了，先理好小六的喪事再說。”

“遵命。”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郭燁和陸廣白一起，持曹小六的喪事。

郭燁采買品，迎來送往，的確把小六這場喪事辦得風風。在同衙門的弟兄們看來，好像小六真是自殺似的，眾人私底議論一番之後，也就不了了之，沒人深究了。

不過，郭燁雖說表麵上忙碌於小六的喪事，但私底下那點小手段，終究瞞不過陸廣白。

一日，一間靜室中。

陸廣白與郭燁席地對坐，他開門見山問道:“郭捕頭，你是不是想私下查小六的案子？”

郭燁瞪大了眼睛，一臉無辜道：“沒有。本捕頭已經答應了朱縣令了，不再追查此事！”

陸廣白自斟自飲了一杯酒，說道：“你郭捕頭的保證，就跟長安城東市酒肆裏那些喝醉了的胡人！”

郭燁問道：“啥意思？”

陸廣白嗬嗬一笑，道：“喝完就容易斷片啊！”

郭燁白了他一眼，“你這笑話有點都不好笑，好啦，你都發現了，還有什麽好說的，你找我問這個作甚？”

陸廣白又是自斟一杯酒，飲完，正道：“我聽說七月半鬼節那晚，小六當著一眾值班衙役的麵說，兩年前，蕭廷托他辦過一件事。郭捕頭知道是什麽事兒嗎？”

是的，小六的確那天晚上說過這話，郭燁還清楚記得這小家夥脖子一梗，一臉不服。

不過他的確不知道蕭廷讓他辦什麽事，遂搖搖頭，道：“不知道啊！”

“我知道。”

“小陸！親小陸！”郭燁眼前一亮，起往陸廣白撲來：“你怎麽不早說？”

“站住！”陸廣白手一攔，滿臉的警惕之。

郭燁笑道：“別誤會，嘿嘿，哥哥就是一激，想要抱抱你，慶祝一下。”

“郭捕頭莫要如此麻，請放尊重些！”陸廣白一臉嫌棄。

“不抱就不抱。你又不是貌滴滴的小娘子，張個蛋蛋？”

郭燁重新坐了下去，言歸正傳道：“既然你都發現了，我也不瞞你，我最近的確私下裏調查著小六的案子，但遲遲沒有進展，不知道從哪著手。小陸啊，你快說說，蕭廷托小六之事吧，興許能有什麽有用的線索。”

“此事說來話長……”

陸廣白又是自斟自飲一杯酒，緩緩說講了當年之事。

此事正好發生在小六剛剛被補萬年縣衙為衙役時，那會兒郭燁還沒進縣衙，更別說當上捕頭。

當時的陸廣白，也不是萬年縣的首席仵作，而是庫房書辦。

某日，曹小六拿了縣令朱有德的一張簽條，要提取庫房的一把扇子。據小六當時對陸廣白所言，這把扇子本就是曹家之。前些日子，自己的父親在辦案時，被賊子所害。

此扇也被縣衙的差役誤認為賊人之，沒了中。現在，自己想把這把扇子要回去。

這把扇子是曹德貴的？小六之父曹德貴是一名衙差，扇子通常是文人雅士所攜之，時為庫房書辦的陸廣白心思細膩，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

所以他仔細翻查了這把扇子，終於在扇子的夾中，發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麻麻的蠅頭小楷，寫的是一種五石散的配方。

五石散！這事兒可不簡單了。

五石散發端於漢武帝時期，大興於晉朝，當時都是合法之。但到了本朝，由於孫思邈老神醫的倡導，五石散了違之。甚至五石散的配方，都不準留存於世。

為庫房書辦的陸廣白當然知道，曹德貴正是在查辦一起販賣五石散的案子時，被賊人所殺的。現在，曹小六說這把扇子是曹德貴的，那不是胡說八道嗎？

曹小六被他當場揭穿之後，隻得代了事的真相——這扇子其實是戶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蕭廷托自己拿的，為了這事兒，還給了自己十貫錢的賄賂。

如果說蕭廷索要配方，是為了自製五石散販賣，陸廣白是不信的。如果不是製造五石散販賣，那就隻能是他自己食用了。

紈絝子弟自甘墮落，管他去死！

陸廣白稍微一琢磨，索全了小六，把這把扇子給了小六。

……

這幾天下來，陸廣白也閑了下來，重新把事捋了一遍。靜下心來之後，發現死者又是小六，又是蕭廷，漸漸地，一些陳年舊事也重新浮上記憶，於是他重新梳理了下來，他猜測，如今小六死，很可能和當年之事有關。

他說完之後也表態，如果郭燁要私下查曹小六之死，他願意參與其中。

靠，憋到現在才說？

郭燁聽完陸廣白冗長的贅述後，生氣這個家夥不早說此事，害得自己這些天一直當無頭蒼蠅。

不過對於陸廣白主袒當年舊事，他也還是有些奇怪，問道：“你跟曹小六沒什麽，平日裏又一向不願意多管閑事。怎麽現在，忽然願意淌這灘渾水了？小陸，難不……你已經深深地喜歡上哥哥了？嘖嘖，細皮，小陸長得也是極好的！”

“惡心，放尊重些！”

陸廣白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屁，稍稍離郭燁遠一些，然後以食指沾酒，在幾案上寫下了四個字，問道：“郭捕頭，你可聽說過這四個字？”

郭燁腚撅一看，案上四個字他認得，念做“達瑪古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