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放一尊山水博古爐，正麵刻“春山泛舟”，另一麵是“平湖山居”。縷縷香煙從爐中飄升，空氣中彌漫的香煙，浮照出舍中兩列人士——正座為七公子範翕，文武各分一列。

侍們一一為眾人點了茶，再靜靜退出舍，關上門。這片刻時間，範翕所寫的簡冊，已由左傳到右，下方軍士和文臣都已看完，沉著抬頭，看向端正跽坐的年郎君。範翕褒博帶，袖上雲水紋籠著他的手，清清淡淡，一如他清雋文雅的麵容一般。

範翕緩緩將話完：“……我將信送出，吳國君臣勢要與我就禮數而拉鋸，一來一往，最終來迎我等吳宮的，便會是吳世子奚禮。奚禮作為世子，親迎我等，至此吳國禮數盡到，各位也可退一步。如此不幹戈，諸位所願吳國之敬忠便可實現。其餘的，待了吳宮可再看。”

下屬臣子們麵麵相覷。

範翕微微一笑，麵容微紅，似有些赧然：“這是我聽了諸位意見，不想諸位再吵，失了彼此和氣，才想出的折中法子。若我錯了，先生們大可指出，翕自當改正。”

他先前一副沉穩睿智的模樣，看得諸人恍惚，近乎不認識這位公子；當這位公子又恢複溫文爾雅，且因自己的話害不安時，諸人的心放回了肚子裏——公子翕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脾氣溫和的公子啊。剛才那一瞬不敢相認，也許是錯覺。

於是，以曾先生為首的眾人連聲：“公子此計甚妙！”

範翕和氣道：“是先生們教的好。”

一席話，聽得大臣們飄飄然，滿腔熱沸騰，恨不能為這位年公子肝腦塗地。

一時間，氣氛熱烈了起來：“公子，聽我一言，待了吳宮，我們如此如此……”

“定要細查吳國兵馬配置是否符合規格……”

範翕一一應下，不管臣子們如何爭執，他都從中調停，尋到更妥善的法子。待過了一個時辰，所有人的要求都被範翕一一滿足，眾人才心滿意足地離去。待舍中人走淨了，侍們將茶盞等收妥，該是公子洗漱時間。廝泉安在外打聽好了消息，回舍時見公子懶懶地臥於榻上，右手撐額，幾分倦怠。

將舍中香換了，泉安跪坐於氆毯上，將淨手的帕子遞給範翕。侍候著公子，他掩飾不住語氣中的歡喜道：“公子，我跟去聽了一路，那些大臣都誇公子知人善用，待人和善。公子可放心了。”

範翕眼尾飛挑鬢，語氣瑟瑟自憐：“是麽？他們讚太子有君主之風，也讚九弟才傾下。到我這邊，卻隻餘‘知人善用’‘待人和善’。許是我才甚庸，先生們誇不出別的了。”

泉安：“……”

公子帶著笑出這樣的話，他實在不懂公子是嫉恨太子和九公子，還是隻是隨便閑話家常。不指泉安出什麽來，範翕閉目下心中厲狠意，再次睜眼，眼已一派清濤萬裏無波，溫煦如意。範翕：“我開玩笑的，你沒聽出麽？”

泉安：……可能確實不太能聽出。

不再和廝閑話，範翕從袖中取卷宗，卻不料到一香袋。他半晌沒想起這是什麽，取出香袋打開，拿出兩枚紅珊瑚耳墜放在手心，範翕眨了眨眼。

泉安看到耳墜，頓時找到鼓勵公子的話了：“公子，我們前往吳宮，不定便能見到那位玉。反反複複捉弄人，公子可狠狠懲戒一番。”

但是範翕驚愕的：“什麽？誰是玉？”

泉安暈厥：“……”

玉人絕代風華，他激數日，公子竟將那人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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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範翕是否記得玉纖阿，在吳宮的玉纖阿在忙另一些事。向織室史建議，織室清苦，可投宮中夫人所好，以茲改善織室環境。史不解，因先前有織室宮投靠宮妃，們未看出玉纖阿的建議和先前的區別。玉纖阿便耐心解釋：“此舉非為單個郎尋福利，而是為整個織室著想，大公大義下，夫人們大都會善心發作。”

史目閃爍，將玉纖阿細細打量一番。之後在史們的思量下，織室將目盯在了一位宮妃上。那宮妃想吃“杏花糕”，正巧織室院中杏花開得最繁，織室史便派玉纖阿拿杏花討好宮妃。

玉纖阿將花送去宮妃，回返織室路上，且見一路樓閣亭榭，池林婉轉，湖上簌簌飄著花瓣。花瓣在水中打著卷兒飄，簷角牆，一叢濃桃紅出枝蔓，幾片嫣紅花瓣落在甬道徑上。

玉纖阿轉出長廊一角，聽到有如黃鸝的話聲。兩邊宮牆高聳的甬道上，立著年。那郎一鵝黃窄袖深，著雖簡，發上朱釵華勝流豔豔，可見份不低；那年郎卻是皂長袍，皮革束帶，一宮中衛士的打扮，腰背直。

扯著年的袖，又是跺腳又是撒：“你好心幫幫忙，放我出宮吧。你就當沒看見我好吧？”

年郎輕鬆無比地撥開：“公主這麽大一活人，我怎能當沒看見？請公主回宮，不要給臣添麻煩。”

惱怒：“呂歸！”

玉纖阿聽到這裏，轉抬步就走。宮中多，不打算知道太多辛。但和年公主話的年郎，他一宮中衛士的打扮，武功自然也高。耳朵一，他聽到了聲音，與公主話時冷淡輕鬆的語氣一改，他手扶腰間刀劍，厲聲：“誰？”

玉纖阿腳步一頓，隻好出去，向二人請安：“奴婢見過公主殿下，郎中令。”

被“郎中令”的年郎握刀手一鬆，與公主對視一眼，都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位宮：“……”

還是公主咳嗽一聲，負手佯佯走來，彎腰將玉纖阿細細打量一番。此婉多姿，公主心中驚豔一把，裝模作樣問：“你知道我是公主，是因他方才喚我‘公主’。可是你怎知他是郎中令？我可沒他‘郎中令’啊。”

玉纖阿輕輕一笑，答：“公主想出宮，請這位郎君放公主出去。郎中一職，掌管宮廷宿衛。但公主千金之軀，尋常郎中又豈敢阻攔公主進出？能阻攔公主的，自然是郎中的長，郎中令。”

公主和郎中令：“……”

二人不語，玉纖阿微笑，知自己猜對了。

公主不自在道：“好吧，我奚妍，是王九。這位呢，還真是郎中令，他呂歸。不過你猜對是猜對，見到我二人話，你躲什麽？鬧得我們像在做什麽壞事一般。”

玉纖阿聲：“奴婢沒有躲，奴婢隻是抄近路回織室。”言辭簡單，抬手還真的從走的那個方向，指出了一條回織室的近路。

這下，不公主如吃了癟般瞪著玉纖阿，連郎中令呂歸都上上下下地打量玉纖阿——他們都覺得玉纖阿是在怕聽到什麽宮廷辛，是以躲著他們；可是玉纖阿不承認，還給了他們一個正當理由……這子聰敏的，他們無言以對。

奚妍公主看著玉纖阿喃喃：“你你在織室？你長這樣，居然在織室？我父王他……”瞎了眼麽？

的“瞎了眼”沒完，旁邊的郎中令呂歸便打斷提醒：“公主，勿妄議大王。”

奚妍長相玲瓏，聞言瞪了一眼那郎中令，一派真爛漫，也不記得自己想出宮玩了，隻好奇地圍著玉纖阿打轉：“你真是織室宮？那你紅定然極好了？能讓我看看麽？”

玉纖阿垂眼，眼尾餘忽到了拐角一道赤袍裾。周王朝崇黑崇赤，黑赤裳隻有達貴族才可穿。玉纖阿心中頓然，想到宮中衛士如呂歸這樣，服都是皂。可在吳宮自如穿赤袍的，隻有王公。而吳宮的王公，不是吳王，便是各位公子。

此地段己近出宮路，吳王不可能來此，那前來的，自然是公子。無論是哪一個公子……都好。

玉纖阿思量時，緩緩從袖中取證明自己是織室宮的證據。而旁邊的郎中令呂歸側耳聽到靜，神一正，將奚妍向後一拉拽，低聲：“有貴人宮，快讓道。”

同時，玉纖阿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帕上繡著花鳥蟲魚，千姿百態。奚妍興趣地手去拿玉纖阿遞出的帕子，但呂歸一拽，的手便與玉纖阿錯過。奚妍微愕，眼睜睜看著玉纖阿遞出的那方帕子隻沾了一下，帕子就隨風向後飛去了。

玉纖阿驚訝，向前追兩步：“啊！”

出拐角，隻見排麵廣闊，布障工整。左右兩軍，儀仗隊吏者數十人。群臣相隨，王公在前，之森然。奚禮著朱紅禪，帶路而來。他旁，緩緩行著一位郎君，長冠絳博帶。玉纖阿手中飛出的那方帕子，隨風向男子中間飛去。

奚妍呂歸二人已嚇得目瞪口呆，那方帕子，罩在了奚禮帶來的那位郎君麵上。

群臣前吏者一懵：“大膽！”

玉纖阿子輕輕一晃，麵似嚇得慘白，跌跪在地，肩膀瑟瑟。而長睫輕，不安地仰目看去，一隻修長的手，將覆在麵上的帕子摘下來，出一張暮靄塵煙般清逸的麵容。

溫含，足讓人心。

他目來，盯片刻後，彬彬有禮地側頭問奚禮：“此是誰？”

這一次，玉纖阿是真正的微怔，非做戲——

拿了帕子的人，乃周王室七公子，範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