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漠說:“公主能否給我說說那個故事？”

李心玉一怔，眼神空了起來。半晌，掩飾似的干咳一聲，攏了上的兔絨斗篷，面朝著灶火淡淡一笑，說:“不是什麼好故事，你不要聽了。”

“我想聽。”裴漠依舊著，眸子在柴火的照耀下閃著堅定的芒。

“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一個將軍和帝姬相殺不相的故事……”

李心玉著斗篷上的兔絨，視線落在跳躍的柴火上，呼出一口熱氣緩緩道，“帝姬格跋扈，與那將軍乃是生來的怨，也不知怎的兩人就不明不白的牽扯到了一起。可是有一天，他們的私被皇上發現了，皇上要死將軍，帝姬因害怕而退，便與將軍恩斷義絕，轉而嫁做他人之婦。將軍本就對帝姬懷恨在心，遭此背叛，更是怨恨，于是做了叛將，厲兵秣馬殺回都城……”

裴漠久久等不到下文，問道:“然后呢？”

不知為何，李心玉忽然有點想哭。當初即便慷慨赴死，亦沒掉過眼淚，可當著十七歲的裴漠才說了寥寥數言，便已是紅了眼眶。

裴漠什麼也不懂，干凈得如同一泓秋水。自始至終要背負著罪孽深重的噩夢的，只有一人而已。

深吸一口氣，良久才將眼淚回眼眶。轉頭凝視裴漠，角掛著微笑，故作灑道:“然后啊，將軍大仇得報，殺死了。”

將軍殺死了作惡多端的公主，大仇得報，這似乎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李心玉在講這個故事之時，眼中非但沒有一快意，反而醞釀著淡淡的哀傷。

裴漠見慣了笑眼的模樣，偶然的深沉，竟讓他涌上一莫名的心痛。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聽別人的故事，裴漠卻有種如坐針氈的覺，仿佛那輕描淡寫的字句，皆是尖刀，刺得他膛悶疼不已。

他下意識抬手，覆在左的紅胎記上，那里燙的很，好像有什麼東西囂著要沖破桎梏。半晌，裴漠若有所思地說:“如若是我，我不會做出和那將軍一樣的決定。”

聞言，李心玉搖頭輕笑，挑著眉問道:“如果有一日，你也和那將軍一樣的境地，又憑甚保證自己不會做出和他一樣的決定？”

“方才聽公主講述，那故事中將軍已與帝姬有了私，不管他們之間如何怨懟，若一個男人占有了一個子，此生就該對負責，一輩子護著對好。如果我是那將軍，自己的姑娘變心嫁給別人了，我即便是不擇手段，也要將搶回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看著李心玉，墨的眸子在灶火的映襯下，閃著明暗難辨的。

李心玉被他的視線籠罩，覺到了久違的迫。說:“可那帝姬，與將軍有著宿仇。”

裴漠笑了聲，若有所思道:“那便將搶回來，罰一輩子錮在自己邊，讓不能再看別的男人一眼。”

“即便那是位帝姬，你也敢如此？”

“只要我想要，有何不敢？”

李心玉無言，一挫敗涌上心頭。沒想到前世今生，對于之事，裴漠仍是一如既往的熱烈又執拗。

李心玉實在不敢再招惹他了，因為一旦招惹上，便是皮刮骨也甩不掉。

灶火快熄了，裴漠低咳一聲，隨手撿了木柴丟灶中，又抬眼著李心玉，緩緩道:“我有一事不明，公主解。”

李心玉將指尖到灶火前烤了烤，漫不經心道:“你且說來看看。”

“公主既已知道我的家世份，為何還要待我如此之好？”

李心玉睫一，不答反問:“你覺得，本宮待你很好？”

“公主救過我命，在太子刁難時為我解圍，又賜我青虹劍，在我傷之時你眼中的焦急不像是作假，盡管你所賜的藥材并無用……”

“最后一句就不用說出來了，謝謝。”

“……但，”裴漠深深地看著，認真道，“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

李心玉忽然覺得有些熱，便解開斗篷，將溫暖的兔斗篷團一團抱在懷里，拖長音調慵懶道:“別人都說本宮濫，待誰都是這麼好，對你也沒什麼特別的。”

裴漠道:“可我與他人不同。在眾人眼中，我是謀害皇后的罪臣之子。”

李心玉反問:“那我娘是你裴家殺的嗎？”

“自然不是。但事到如今，是與不是，又有何意義？”說著，裴漠嘲諷一笑，扭頭著劈啪作響的灶火，道:“公主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個兒是怎麼想的，或許是欣賞你有才，或許是憐惜你生的好看，又或許……”

又或許，是為前世的自己贖罪。

可這句話，李心玉沒法說出口。眼波一轉，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的著裴漠，微笑著問:“裴漠，你恨本宮嗎？”

“公主何出此言？”裴漠顯出微微驚愕的樣子，堅定道，“即便先前誤信傳言，對你有過誤解，但我亦不會忘，公主于我有知遇之恩。公是公，私是私，我分的清楚。”

見他如此認真，李心玉噗嗤一笑，笑得眼眶發酸。說:“那便好，你要記住今日的話，一輩子都不許叛離本宮。”

裴漠角勾了勾，卻沒有急著回應。

李心玉疑:“怎麼，連個承諾也不愿意給我？”

裴漠著，面上是難得的和，笑著說:“諾不輕許，我不負人。”

“你這公狐貍，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吃。”李心玉抬眼看了看夜，已是月上中天。記得前世的裴漠飯量很大，此時夜深沉，奴隸又一向沒有合口的飯菜吃，他一定了。

想到此，笑瞇瞇道:“你會做吃的麼？”

裴漠以為了，有些猶豫:“還是讓庖廚來吧，我只會做些食，怕公主吃不慣。”

“哎，別。”李心玉住他，又在膳房環視一圈，指著竹竿上晾著的掛面道，“山珍海味早就吃慣了，你下面給我吃罷。”

話一出口，李心玉有些別扭，總覺方才那句話哪里怪怪的。

好在裴漠還是個純年郎，并未多想，頷首道:“好。”

前世，裴漠也曾變著法兒的學做庖廚討自己歡心，他向來是個聰慧至極的人，過目不忘，信手拈來，久而久之，廚藝竟有趕超清歡殿廚子的趨勢。但若說李心玉最的，還是他親手做的金玉湯面，簡單平凡，卻很溫暖。

裴漠隨手拿起案板旁的藍布圍，抖了抖，系在腰間。他搬開燉著湯的砂鍋，熱鍋下油，單手磕了兩個蛋。蛋一鍋中，如同嗩吶炮竹齊聲響，寂靜的廚房一下就熱鬧了起來。

李心玉自小被寵大，十指不沾春水，前世的不知道地里的莊稼是如何生長，不知道煮的蛋要剝了殼才會變得白香，甚至連吃魚都要裴漠或侍從挑了刺送到邊，才會懶洋洋張吃下。

這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裴漠做菜，心中覺得新奇，忍不住湊近了去看鍋里香噴噴的煎蛋。

“公主莫要過來，當心熱油濺到上。”裴漠手將李心玉擋在自己后，接著又在另一口鍋中燒水燙面。

李心玉在他后探頭探腦，使喚道:“你多放些面條。”

“這里已經夠一碗了，再多怕公主吃不完。”

“本宮堂堂帝姬，向來揮金如土，還怕浪費一碗面條？放吧放吧。”

裴漠無奈，又燙了一把面條，用竹篩撈出，裝在大海碗里。熱騰騰的面條上撒上一把干海米，用砂鍋中熬了半宿的湯一燙，頓時鮮香四溢。

裴漠將兩個金黃的煎蛋臥在燙面中，從砂鍋中夾了個，再點綴一把翠綠的蔥花，將冒著熱氣的大碗往灶臺上一放，隨手解下圍道:“好了，公主請用膳。”

李心玉并不筷，只笑道:“本宮不。”

裴漠擰眉:“可你一口都沒吃。”

“還不是我的小裴漠秀可餐？”

見到裴漠一副局促的模樣，李心玉擺擺手，道:“行了，逗你玩呢！這碗面本就是給你吃的，你了傷，多吃點才會好得快。”

裴漠猶豫著拿起筷子，將湯面拌了拌，又抬頭看了李心玉一眼，似乎在確認的決定。

李心玉托腮著他致英俊的面容，笑道:“看什麼呢？快吃吧。”

裴漠是真的了，也不多言，端起碗大快朵頤。他吃得很快，卻很優雅，并不會發出哧溜哧溜難聽的聲音，哪怕是歷經四年奴隸生活，也并未抹去他刻在骨子里的貴族禮儀。

見到他這副毫無防備的、赤誠的模樣，李心玉只覺得心頭莫名一:十七歲的裴漠真的太可了。

正慨著，裴漠忽的抬起頭抹了把，墨的眼睛里盛滿了溫暖的笑意:“以后公主想對我好，直言便是，不必拐彎抹角。”

李心玉:我要收回那句話，十七歲的小狐貍一點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