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局已定,但,宸冬麾下的部隊是北乾的銳,當年他們就是憑借著這支鐵軍,洗了大半南胥江山,此時也并非沒有翻盤的可能。
我們又回到了林北的寺廟之中,夏挽坐鎮后方,而何素龍將領兵打響第一戰。
「這是我憑記憶畫的枬城平日的布防圖,這里,是炮臺,這里設有暗哨。」作戰的前夜,我在那座浮屠塔上,為他們講解枬城的地形和布防,猝不及防,一聲冷笑響起,我抬起頭,發現何素龍輕蔑的看著我。
我一皺眉,道:「將軍,您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這布防圖有何意義?」
鄭龍在一旁喜氣洋洋道:「雖說這戰時布防和平時不同了,但有總比沒有好,將軍在西邊戰場有所不知,這一路靠著夫人告訴咱們的東西,省了不麻煩呢!」
周圍一陣附和聲。
何素龍像所有長者一樣寬厚的笑笑,道:「布防圖當然有用,只是,若這布防圖是相反的呢?」他指了指地圖上其中一點:「夫人說這里不設軍隊,可是我的人探回來,說這里有重兵埋伏。」
我冷笑道:「將軍,他們戰時自然會改變布防,更何況……」
何素龍提高了聲音:「更何況,他們知道,曾一手締造了枬城的羲皇后,在我們這里。」
一直默不作聲賀蘭猛然抬起頭,眾人嘩然,私語聲四起。
「夫人真的是羲皇后!那個挑得父子相殘的羲皇后!」
「聽說原本是宸冬的妾侍,后來又去輔佐了北王!」
「現在又做了咱們的夫人,天啊!這是狐貍轉世吧!」
何素龍不會毫無準備發難,我不聲的側過頭,看向了塔底,那里聚集了無數人,夏挽在一邊握住了我的手。
關于我的來歷早有傳言,我未瞞過任何,可是被這樣堂而皇之的公之于眾,是第一次。
我問:「你在暗示,我曾經是北乾皇后,如今會拿假的布防圖來騙你們?」
「不敢,畢竟前北王丹蚩都是您殺的,只是好好的,您為什麼殺北王呢?」年老的狐貍,終于出他的尖銳牙齒:「北乾傳言,是為了大皇子宸冬,能順利上位!」
眾人都惶然又興起來,沒有人對宮廷艷史不興趣。
「我們天尊的夫人同北王有染,這當然不可能,可是……」他步步,高聲道:「您敢對著天地祖先發誓嗎?您和北王宸冬,素無私!」
塔下的眾人,和塔下的將領目一致的投向我與夏挽,他們都沒有說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能看見了黑暗中,雪亮的刀刃。
我剛要開口,夏挽便站起來,他比何素龍高一點,微微低頭俯視著他,道:「既然你提到了先祖,為什麼不告知眾人,是什麼人呢?」
何素龍顯然沒有預料到,愣了,而賀蘭的臉,已經變得比紙還要白。
夏挽走到欄桿邊,喧囂聲慢慢安靜了。
「當日南胥寧烈太子,一己之力,拒北乾大軍于百里之外,壯烈殉國,太子妃追隨而去,他們留下一對子,兄為先皇靜宇皇帝,為南胥長公主羲河公主,爾等為南胥舊臣,連自己的主子都忘了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了。
隨后,南人們一個接一個的惶然的跪下來。賀蘭閉了閉眼睛,也跪了下去。
何素龍沒有跪,他昂然立在眾人之中:「未嫁公主,屬皇家,而羲河公主早已失于北乾!失節失之人,有何面以南胥后裔自居!」
失于北乾。
失于北乾。
我只覺得上不著片縷,就那麼站在那里,凜冽的北風獵獵作響著,就像回到我生命中,最冷的那個冬天。
「你他娘的放屁!公主就是公主!」鄭龍第一個罵出聲來,其他南胥舊臣也眼睛通紅。
「這話本座講經時便說過一次,如今,本座再說一次」紛喧囂聲中,夏挽俯視著眾人,提高了聲音道:「南胥子為何不得守節,而羲河,為何了北乾皇后,是因為本應庇護們的男兒,敗了,本應擋在百姓之前的將軍,降了。厭憎你們的母親姐妹妻失節之前,不妨問問自己!保家衛國這四個字,你們做到了嗎!」
他很以本座自居,那一刻他不再是人間的帝王,而是自九天而來的神祇。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包括何素龍,他的白發在微微抖,我從未見過他那樣狼狽可憐的模樣。
夏挽看著他,最終,沒有把那句最為尖銳的話說出口,他只說:「羲河沒有錯,努力活下去的人,沒有錯。」
「天降神尊!以濟蒼生!」一開始只有零星的人喊出來,最后聲量越來越大,他們喊得是元初教當初的檄文:「報仇雪恥!豈待異時!千秋功德!爭在頃刻!」
有些東西是天賦,比如,蠱人心。
何素龍原本的想法,大概在眾人面前揭我的所謂真實面目,用民意來夏挽舍棄我,又或者,他知道夏挽不會舍棄我,他就是要重創夏挽的威
——你們眼中至高無上的天尊,其實就是個沉迷的昏君。
但是他忘了,這些士兵大多數都信仰元初教,從識字開始,夏挽的思想就深深鐫刻在他們每一人的腦海,沒人比他更懂如何利用他們的緒,他們憎惡我,但是他們后,都有在戰時所謂「失節」的姊妹妻,以及,此時能夠站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十年前未曾殉國的「失節者」,夏挽將我和他們放在了一起,他們討伐我,就是討伐自己。
眾人的呼喊聲中,夏挽拉住我的手,對將領們說:「羲河在北乾,庇護一方百姓,對得起任何人,至于所謂的男糾葛,你們只需要記住,如今是我的人,不得妄議。」
何素龍突然提高聲音:「既然如此,臣,無法出征。」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為臣,而不是師父。
「你就算想去,我也不會讓你去」夏挽環視了一下眾人,道:「枬城一役,本座親征!誰愿做先鋒!」
話音未落 ,鄭龍便站了出來,高聲道:「臣等愿為主公夫人出征。」
「嘯林將軍整肅部隊!明日出征!」
賀蘭知言失魂落魄的跪在另一邊,鄭龍拉著他磕頭回禮
「臣等必不辱使命!」
我隨著夏挽走出去,下塔的路很黑,而我的腳已經麻了,走的很慢。他便俯把我背在背上,慢慢的走著。
他的聲音沒了剛才的洪亮,又是溫的的,輕聲道:「對不起,羲河,陣前斬大將是兵家大忌,但我早晚會為你殺了他,別急,好嗎。」
我本沒有在想這些事,只是抖道:「可如今我坐實了羲河公主的份,他將你的份公之于眾該如何?」
「那便承認我是丹蚩的兒子。」
我打了他一下,道:「你瘋了,那誰還會追隨你。」
「你啊」
塔底的約過來,他把我放下,看著我說:「我只要你就夠了。」
我神復雜的仰頭看著他,他一怔,便要低頭吻我,我避開了。
「我想問你……你剛才說的話,是真心話,還是為了收買人心?」
「哪句話?」
「子失節那一段,你說努力活下去,不是罪。」
「真的這麼想,自古子無權軍政,可是國敗了,卻要為此殉葬,這沒有道理……」
我踮起腳,吻上他的。他愣了一下,隨后抱住我的腰熱烈的回吻我。
那是我第二次主吻他,在黑暗的甬道里,我們接了很久的吻,最終我推開他時,已經淚流滿面。
我替天下子,不,替天下人謝謝你。
我仰頭看著他,千言萬語,只抖著說了一句:「夏挽,你會是最好的君王。」
他凝視了我片刻,然后慢慢遮住我的眼睛,低聲道:「別這麼看著我,羲河,我怕我忍不住。」
我們最終走出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歡呼著天尊的名號,他又變了高高在上、清冷又圣潔的神祇,只是始終握了我手。
有什麼東西,從此不一樣了。
第二天破曉,我們便出征了。
初冬清晨,寒籠罩著戰士們的鎧甲,夏挽騎著馬在前面督陣,而我坐在后面的馬車上,默默瞧著這浩浩湯湯的士兵,這是斷鰲立極的一戰,因著夏挽親征,所有人都士氣大振,但我有種預,勝利不會來的那麼容易。
這時候,我的轎簾被掀開,是賀蘭知言,他被一個小兵扶著,面蒼白,想是病了,見了我轉頭就走,小兵趕跟我疊聲道歉:「小的該死,賀蘭大人病了,沒法騎馬,我們就想著找個馬車,不想冒犯了夫人。」
「等等」我掀開轎簾,朝賀蘭的背影說:「就這輛馬車最閑,這當口還講究什麼,上來吧。」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賀蘭還想走,被小兵強扶上車,他大概是真有什麼病,虛弱極了,靠在馬車壁上閉目不言。
我們一路無話,我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道:「大敵當前,賀蘭大人要保重才是。」
「謝公主,此乃舊疾,不礙事。」
「是真的舊疾復發?還是因為昨日何素龍鬧那一場?」
賀蘭連都發著白,卻突然淡淡的一笑,道:「公主可知,聳峙城為何降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了這件事,便搖了搖頭。
「城中被圍困,糧食有限,鯨吞為了能讓士兵們保持士氣,強征了百姓的糧食建了糧庫,每日由府發放糧食,主公派鼠千歲潛城中,把糧庫燒了,全城上下沒了糧食,鯨吞仍撐著等援軍,滿城殍,百姓終于忍不住的時候,鼠千歲告訴他們,鯨吞的兵還能頓頓吃得飽,不信,便去看」
一陣寒意順著脊背襲來,我道:「別,別說了……」
賀蘭繼續道:「他們太了,夜半破開軍營大門時,發現大鍋里是,鯨吞煮了自己姬妾,給士兵們吃,下一步,大概就是百姓了。」
我一陣惡心
,幾乎要嘔吐出聲。
「所以他們殺了鯨吞,是北乾人,殺了北乾人。好計,兵不刃,還博了賢名。」賀蘭嘆息道。
一時間,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仿佛連呼吸都凝滯了。
許久,我艱難的開口道:「你覺得這條計策太過毒?」
「戰爭中豈有不毒的計策。只是你還沒發現嗎。」賀蘭淡淡的說:「他不是南胥人。」
我沒有回答。
「他尚小的時候,我教他讀經史子集,圣人之學,他學什麼都很快,對于民生和仁政,有超乎尋常的見解,凡史書上賢明君王所備德他都有,我當時想所謂統又能怎麼樣呢?他會是南人最好的王。」賀蘭苦笑了一聲:「現在想來,那些都是假的,他是個北人,骨子里的,改變不了。」
「為什麼?」
賀蘭沒有回答我,他臉灰敗的靠在車壁上,喃喃道:「這些年,所有人都想利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何素龍想要洗刷恥辱,秦柳元和鼠千歲想復仇,鄭龍想要開國名將,而我想要復南胥,我們都自以為掌握了他,可是現在想來,從他六歲開始,我們都在他掌心里……」
這時候,突然不遠傳來了一聲狼嚎,一共三聲,兩長一短。
是北乾軍隊進攻的暗號。
我心神一,只來得及喊一聲:「有埋伏!」一支箭就嗖的一聲在窗邊,而兩側山崖之中,埋伏的北乾士兵勢如破竹的涌下來。
誰也沒有想到,在距離枬城還有十幾里的山路上,宸冬安排了埋伏,我們的行軍隊伍很長,被突襲的北乾兵截了三段,分頭廝殺,彼此無法救援,我恰好在偏后方的位置,一個北乾士兵將雙刀進了守衛的太,便要掀開轎簾,而我躲在馬車旁,一劍刺穿了他的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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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迷蒙的雙眼,嘴角的那一抹淺笑還沒蕩漾開,趙靈兒的動作倏忽間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