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琉璃院,他便繼續賴在裴筠庭榻上,全無適才的冷冽,若非親眼所見,幾乎都要以為是錯覺。
在這,燕懷瑾向來張弛自如。
看他躺下時驟然吃痛地捂住傷口,裴筠庭略嫌棄道:“逞強。”
燕懷瑾苦笑,扯著角控訴:“若非為了給你撐腰,誰傷未愈就爬起來尋你?裴綰綰,你當真把過河拆橋玩得爐火純青。”
“誰要你給我撐腰了?再說,本來也沒傷得很重……”
“哦?那是誰方才一臉‘得救了’的表,瞧見我時眼睛都在放?”燕懷瑾雙手疊墊在腦後,睨眸,打趣般地看著,“知道傷沒那麽重還眼守著我,你——”
“燕懷瑾!”像是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裴筠庭麵浮起一層不自然的緋紅。
年郎略帶病容,卻難掩神俊朗的好容貌;小娘子麵紅心熱,明明在瞪人,卻因上挑的桃花眼,帶了幾分嗔怪的,看得人移不開眼。
若有文人墨客在此,定要深深歎幾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甚是灼眼芳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拌,不知不覺便過了半個時辰。
裴筠庭凝視著他服上早已幹的跡,微蹙了蹙眉,問道:“你方才在前院,說找我有事?”
聞言,床榻上的人斂了笑意,表見的帶點嚴肅:“先前忘了問,你那日去瀟湘館到底是做什麽的?看樣子不是第一回去了,誰教你的?你知不知道萬一暴份有多危險?瀟湘……”
“停停停!”他這一連串的發問幾乎要將裴筠庭的腦袋給問炸,隻得道:“你就不能一個個問?…….我何故不知此事危險,可我扮作男子,不帶丫鬟,為的就是掩蓋份。至於我要做什麽,自有我的想法,總歸是個好事。我若功,你定會知曉,我若失敗——”
“我會不餘力地保你。”他說得斬釘截鐵,事實上他確實有足夠的底氣做出這個承諾。
裴筠庭端坐在桌前,聞言,撐著下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我才不會。”
燕懷瑾沉默不語,看著領口下出細布的一角,有些恍惚。
“此番場景,倒讓我想起一樁陳年舊事。”
正在沏茶的裴筠庭有一瞬的怔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哪一年哪件事。
這是他們的,隻有彼此知曉。
眼下被三言兩語勾起年往事,兩人一起陷回憶中。
裴筠庭目深幽,漫不經心地把玩茶杯:“原來時間都過去這麽久了。”
頃,似是想起什麽,忽然捂笑起來,披在肩上的發也隨的作一一:“當年那個因為被我臭罵一頓的小郎君,如今都長玉樹臨風的三殿下了,唉……真是歲月不饒人。”
燕懷瑾咬牙威脅道:“裴綰綰,你若再提此事來取笑我,我就——”
迎著他的目,微微揚起下反問:“就要如何?”
“……”燕懷瑾看著,半天說不出一句狠話,最後敗下陣來,“母親說得沒錯,你就會欺負我。”
“三殿下,你多大了?”
“我——”
這麽多年,論鬥,還是裴筠庭略勝一籌。
……
三日後中秋宴,仁安帝邀群臣共賞明月,皇後亦宴請眷們賞月作詩。
鎮安侯裴照安這天終於不整天都待在武場,早早歸家,本想先換服,卻聽管家說小兒在房陪伴妻子,於是調轉腳步,朝房走去。
裴照安與林舒虞婚數十載,恩非常。他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為他生了四個孩子,候他凱旋。然而終究是憂思疾,待到能過上幾年安心日子時,林舒虞的子也垮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活潑靈的小姑娘,裴照安心裏是十分愧疚的。
許國,心許卿,可家國之間,我還是負了你。
他掀簾,就見小兒正撐著下,聽坐在床頭的阿娘講話。當年那個追在他馬後哭鬧的小丫頭,如今早已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母倆見他走來,皆是一笑。
裴照安上屬於武將的威嚴氣勢散去,逐漸變得和起來。
“爹爹回來啦!我正和阿娘說往年中秋宴的事呢。”
裴照安兒的頭,隨即在床邊坐下:“今日赴宴,咱們夫妻倆好好說說話,也是許久沒與你一同出門了。”
林舒虞笑著嗔他一眼:“孩子還在呢,與我說這些做甚。”
看著含脈脈,相視而笑的父母,裴筠庭不忍打擾,默默退下。
才到琉璃院門口,就見一個家仆打扮的人上來行禮,是燕懷瑾安在裴府的暗衛:“二小姐,主子讓在下給您傳句話。”
“你說。”
“主子說,請二小姐莫在宮宴上答應任何人的邀約,直至他來。”
裴筠庭聽得雲裏霧裏:“他沒解釋為何?”
那人搖搖頭:“主子隻說了這一句。”
因著這句話,走回房的一路上都在想,燕懷瑾到底是何用意,難道今夜宴上會有變故?有人要害,借此開罪鎮安侯府?
可倘若事真的如此,燕懷瑾絕不可能隻派人輕飄飄地傳來一句話,而是早早親自前來,將帶走了。
百思不得其解間,裴筠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既然他並未多言,就說明事並不如預想得這般嚴重。
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
中秋夜宴,群臣齊聚,笙歌豔舞,竹聲聲。
君臣同樂,把酒言歡,觥籌錯。眷這邊,一時也是歡聲笑語,往往這樣的場合,幾位頗有才名的勳貴家小姐,都要被點出來作詩助興。
往年都是純妃母族清河郡的姑娘們最引人注目,前三甲定不了們的影,但今日卻一反常態,無人出席。
裴筠庭自知逃不過,早在來的路上就已打好腹稿。
在燕京的世家小姐們中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從前多有跟著裴瑤笙參加詩宴,彼時年紀雖小,卻出口章,對答如流,容貌才學都不差,更是與燕懷瑾關係匪淺,自然要引人注目些。
行至大殿中央,頗為有禮地福了福,照例謙虛一句“獻醜”。
“火樹銀花不夜天,笙聲唱徹月兒圓。良宵盛會喜空前在,蟾宮自醉鏘瓊玖。”
念完便從容不迫地回到位置上,後眷們各異的神仿佛都與無關,皇後高聲讚道:“綰綰天資聰穎,出類拔萃,從不令人失。”
皇後都這麽說了,眾人自然得給麵子的附和幾句,片刻又論起別的來。
不遠的南平郡主神淡淡,冷哼一聲。
太傅府的小姐們都是裴筠庭和裴瑤笙的表姐妹,自小親厚,今夜他們的座位被安排在一起,兩位夫人敘舊的同時,小姐妹們也聊得起興,加上都喝了酒,話愈發多起來。
席間裴筠庭有些不勝酒力,興致缺缺,裴瑤笙便派人稟告皇後,準許裴筠庭出去氣。
一出殿門,頓覺神奇氣爽。
左右尋了個無人的長廊,站在廊下遠眺,想著此刻燕京的長街上應當熱鬧非凡。
幾年前也曾切會過佳節的燕京街頭——十裏長街,張燈結彩,還有雜耍藝人噴火變戲法,旁人都看直了眼。
如今想起,記憶猶新。
宮宴雖盛大隆重,卻都是些屢見不鮮的東西,讓人隻煩不奇。
若能再看上一回佳節之夜的燕京大街就好了……
裴筠庭長歎一口氣。
後有腳步聲由遠及近,還未等回頭,悉的聲音就已傳耳中:“怎的又躲在此閑?”
不多時,那人來到前,一白,溫潤如玉。
裴筠庭瞧見他,淺淺一笑:“阿澤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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