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平康盟約中還有一條條款,除當時與會的仁帝、姚鶴守及北金王將外鮮有人知。即使是當今長寧帝,也是在仁帝垂危的榻前才知道此事。
彼時仁帝已是痰聲將咽,費力仰面對長寧帝說道:
“朕此生有三負,負了忠將、良臣、孝子……亦有三不負,朕不負宗廟,不負黎庶,不負本心……朕的后名,任由后人評說,朕知你素來孝順,但莫要為此……大干戈。”
長寧帝聞言落淚,環跪聽訓的老臣仆侍亦泣不聲,仁帝嫌他們晦氣,都趕出了外殿,只留兀自抹淚的長寧帝,他再湊近些。
“但有一事,朕不能平白背負罵名……并非朕信讒用佞,寵信姚相,乃是平康盟約里有未落在紙面上的一條,那北金朝廷說……姚相乃兩國善之功臣,大周不得輒更易丞相,否則將視為大周不臣,金人鐵騎將踏平永京……”
長寧帝的眼淚砸在手背上,聞言,霎然面白如紙。
而仁帝說完這件事后,越發進氣趕不上出氣,只張著手喃喃道:“唯此一罪,朕不能認……唯此一罪,朕不能認……”
仁帝薨,平康之盟的重擔到了長寧帝上。
有北金做保,姚鶴守此人殺不得、挪不得,還要倚他為賢相,任他禍朝綱,做北金的爪牙。
殿中一時默然,往事今皆如牢籠、似枷鎖,沉甸甸在他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沉重的,唯有爐中的裊裊煙,是這宮廷里唯一自由的所在。
殿守進來通稟道:“陛下,姚貴妃聽說皇后母家今日宮探,備下幾分薄禮,遣送來坤明宮給諸位眷。”
“偏多事,耳報神倒是靈。”長寧帝冷嗤,看了祁令瞻一眼,對殿守道:“送進來吧,擱在外殿,不必打攪。”
姚貴妃遣人安置好禮,向長寧帝行禮,“貴妃娘娘說膳房新供了北地的羔羊,若陛下仁慈,讓皇后娘娘與家人多團聚一會兒,可移步臨華宮用午膳,貴妃娘娘在宮中候駕。”
當著永平侯府的人,請駕請到坤明宮來了,著實有些過分。
此話長寧帝不答,又看向祁令瞻。
祁令瞻起行禮,向長寧帝請求道:“臣是外臣,本不得殿,但臣多日未見皇后娘娘,心中掛念,想請陛下開恩,允臣一見。”
長寧帝點頭,嘆氣道:“你們兄妹一向好,皇后近來心不豫,子進去看看,也幫朕開導開導吧。”
祁令瞻叩謝:“謝陛下圣恩。”
第12章
殿中約傳來照微的聲音,又在講那幾個市井笑話,昨天在母親面前講了三五遍,回回都將母親逗得樂不可支。
祁令瞻在殿外停了片刻,待講完,讓眾人都去殿外稍候,添茶倒水的宮侍也打發走。
“什麼話,還要神神地說,”照微對祁令瞻道,“姐姐積郁難紓,你可不能訓。”
祁令瞻說:“有你作襯,張飛來了也堪稱一句嫻靜,我訓不到別人上。”
“那不讓我聽?”照微探頭探腦不肯走,“必然是要講我壞話。”
“大勇不畏讒,”祁令瞻將推出去,曳上格門,“安靜在外候著吧。”
茶室里只剩祁令瞻與祁窈寧,窈寧要為他倒茶,祁令瞻不敢勞累,上前將茶壺接過去。
窈寧道:“我能為哥哥斟茶的機會不多了,今日難得,哥哥不必多禮。”
祁令瞻道:“你有百年福壽,別說這種話。”
窈寧笑了笑,“千年百年,人但有一死,便要為后事做打算。”
說的打算,便是讓祁憑枝宮侍疾。祁令瞻雖所托寫信給祁家長房,但并不贊同的做法。
他說道:“自右掖門一路過來,見堂妹面有喜,未得勢已生倨傲心,以后若真了皇后,未必會念著緣,善待太子。”
“哥哥不必憂心。”祁窈寧擱下蓋碗,示意他附耳過去,低聲與他了幾句真心話,卻見祁令瞻眉心緩緩蹙起。
“照微?你竟然仍想讓宮?”
祁窈寧道:“韓家的事我已聽說,我知道哥哥必不會讓照微嫁到這種人家去,你放心,我不,只讓自己選。”
祁令瞻聲音里出幾分嚴厲:“窈寧,你不能這麼作踐自己。難道除了阿遂以外,我、父親母親,還有陛下,我們就不是你的家人嗎?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
“哥哥!”
祁窈寧打斷他的勸告,因氣涌而掩驟咳,祁令瞻忙給倒水順氣,卻見掌心的素綢帕子里洇開一團殷紅的鮮。
窈寧眼中蓄滿淚水,將帕子遞給祁令瞻看,“茍延幾日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我只此一個心愿,哥哥……倘照微愿意可憐我和阿遂,這是我欠的恩,我來世報答,倘不愿,哥哥放心,我絕不會。”
在哀求而希冀的目里,祁令瞻數番言又止,終是緩緩攥了那沾滿跡的帕子。
他的心被活生生地從逃避的幻想中撕下,墜冰冷的、避無可避的現實中。
最終,他說道:“此事便如你所愿,倘照微自己愿意,那就讓宮,倘不愿……你放心,窈寧,只要永平侯府在一天,只要我尚有一口氣,絕不會讓阿遂人欺凌。”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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