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泰然,興許沒有聽到嚴明那番功利心極強的話,亦或是聽到了也不在意,長一邁進了倉房,將佩刀順手立放在墻邊,示意眾人道:“不必問禮,原地就座,商議一番明日的滅蝗部署。”
嚴明面略微尷尬,將點燃的油燈置于地上,與夜幕初臨的晦暗中圈出一方亮來。
眾人圍著賀蘭慎盤而坐,那跳躍的油燈芒映在賀蘭慎的眼中,仿若星子燦然。他亦盤而坐,脊背拔,手掌朝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上,道:“明日起,小隊中五十人分為兩撥,以嚴明、陳達二人為首,日夜守。飛蝗白日躁,難以捕捉,我已派人備了幾車最細孔的漁網,再以竹竿支撐圍攏,以阻止飛蝗繼續朝四周蔓延,此事予嚴明負責。”
“屬下明白。”嚴明道。
賀蘭慎繼續道:“夜里飛蝗視力阻,通常棲息不,以陳達為首的令二十五人則執火把燎燒。兩撥人日夜替,我亦會與之并肩作戰,務必在趕在春耕結束前控制蟲災。”
“是!”眾人齊齊道。
“今日辛苦大家,院中給諸位備了茶水吃食,吃完就回去歇著。”
賀蘭慎三言兩語定了策略,又自掏腰包備了吃食,眾人既又興,疲憊一掃而,紛紛鼓氣道:“謝將軍!我等必勝凈蓮司!”
提及凈蓮司,賀蘭慎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在賀蘭慎率領羽林衛小隊日夜不分地滅蝗時,裴司使在做什麼呢?
命人將捕來的一筐筐飛蝗油炸至香,撒上些許食鹽和椒,在東市近平康坊最繁華的街口支了個攤位,五文錢一勺,當街售賣油炸飛蝗。
長安城雖包羅萬象,但任憑哪族人都沒有吃蝗蟲的習,一時間百姓里三層外三層圍觀凈蓮司吏兜售炸蟲子,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愣是沒敢下。
裴敏特意將靳余喚了出來,讓這小吃貨站在攤位前表演吃蝗蟲,吸引買主。
圍觀者雖心中抵,但架不住滋啦滋啦油炸的蝗蟲太香,終于,在靳余快吃吐時,一個膽大的屠戶不住開人群上前,丟了幾文錢在攤位上,鼓足勇氣道:“當年太宗都能吃的東西,憑甚我吃不得?來一勺!”
以往人們不吃蝗蟲,是因為大多費不起那麼多油鹽烹炸,水蒸的蝗蟲又又爛難吃無比。可這新鮮炸出的蝗蟲熱乎著,散發出一奇異的香,屠戶起一只丟中嚼了嚼,又嚼了嚼,登時瞪大眼。
“怎麼樣?味道如何?”
“不會有毒罷?”
“竟然香無比,好吃!”屠戶又抓了一把塞里,連連點頭道,“是個下酒菜,再來一勺,用油紙包了帶走!”
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第三個……油炸蝗蟲香有味,又比米面便宜許多,不到兩日,這奇特的吃食便在長安城大火,因其價廉,便是家境拮據之人也能買上幾斤嘗鮮。
“今日賣油炸蝗蟲所得共八兩八錢,除去油鹽、柴薪的本九錢,共獲利七兩九錢,十天就有七十九兩……”靳余扳著手指計算,而后將一大盆銅錢及碎銀攬懷中,開心道,“裴大人,我們發財啦!”
蝗蟲是出任務時順手捕的,且數量極多,只需費些油鹽錢,算起來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賣一日油炸蝗蟲都快抵得上吏員一月的俸祿了。
裴敏躺在椅中養神,角一揚,吩咐靳余道:“將這些銅錢拿去給李靜虛管著,讓他記好每日賬,待滅蝗結束后,吏員按功勞分錢。”
有利可圖,凈蓮司吏員捕捉蝗蟲越發積極,油炸蝗蟲在長安城也越來越追捧。每夜賀蘭慎的人接回來,便看見凈蓮司上下圍著裴敏又是算錢又是喝酒,俱十分納悶,不知發生了何事。
夜,賀蘭慎剛從東郊督守滅蝗歸來,打了水在天井下洗臉。
缼月低低掛在長了新芽的枝頭,皎潔的月碎在水盆中,泛起銀鱗般的。賀蘭慎摘了幞頭和絳羅帕,出一頭扎手的青發茬,初春之夜依舊涼寒,他卻將臉埋冷水中大力潑了幾把,直到疲憊散盡方抬起頭來甩了甩,水花如碎玉飛濺。
盆中水波漾,賀蘭慎仰頭呼出一口氣,抬手了把漉漉的發茬。來長安一個多月,一直未曾再剃發,倒有些不習慣如今的樣子。想了想,他折回房中取了剃刀,沾了水,坐在石階上一點一點將新長出的發茬剃干凈。
忽的門外一聲極細的輕響,像是野貓踩過樹枝。賀蘭慎停下作,抬眼向門外,“原來,裴司使也有窺墻角的習慣。”
又一聲細響,門外果然探出一顆笑的腦袋來。裴敏靠著門道:“整個凈蓮司都是我的,在自己家中,哪算得上‘窺墻角’?”
刀刃刮去發茬的沙沙聲清晰可聞,賀蘭慎眉間與下頜掛著晶瑩的水珠,有著年人獨有的干爽利落。裴敏也見過不僧人,清一的頭里,賀蘭慎算是頂好看的一個。
“小和尚,你當初為何出家?”裴敏明知故問,想聽聽和報簿上不一樣的答案。
月下,賀蘭慎回答:“渡己。”
“那你為何又要接圣旨仕,回到這曾經毀了賀蘭氏的暗流中來?”
“渡人。”
一個“渡己”,一個“渡人”,頗有些年凌云志。
裴敏不知想到了什麼,目變得幽深起來,彎起的帶著些許自嘲,自語般道:“渡己容易渡人難,終有一天你會發現,除了你自己外誰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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