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很多年以後，人們依然不願再翻開永康二十八年的那頁史書。

那一年，舊都汴京城被岐人攻破。那是個秋高氣爽的大晴天，殿後有棵黃了一半的銀杏樹，一片落葉縱一躍，離開棲的樹梢，穿過九重深宮的明黃瓦，琉璃蓋，最後輕飄飄地落在滿宮被屠的鮮裏。

皇帝、宗室皆俘虜，消息跟著逃難的流民傳遍大江南北。

匆匆十年夢，故國黯銷魂。說至傷心人人都是聲淚俱下，舉目無家。

天下自此大，群龍無首，昱王朝懸於生死一線。幸而仍有一名宗室皇子生還，在群臣護送下南逃新都。

新帝死，則王朝滅；新帝登基，則王朝得一線生機。

岐人搜山檢海，對新帝窮追不舍，而昱朝的忠臣良將乃至普通百姓都在幫助新帝南逃，一場關係王朝生死存亡的角力正在這片土地上展開……

瀝都府是南渡的必經之路，出了這個地方便匯長江，順流而下，直至金陵。追捕和護送的雙方都知道，瀝都府是最後圍堵陵安王的決戰之地。

一座隻有一個出口的城，一個幾乎不可能完的任務。黑暗中，總有人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上至達貴人，下至販夫走卒，每個人都可能是計劃裏的一環，戰場無不在。諜者、諜報便了這場角力的勝負關鍵所在。

世裏，人人都披著一張皮，揭開那張皮，為那張皮。

——

鵝大雪鋪天蓋地，家家戶戶門窗閉，通往渡口的路上瞧不見一個行人。雪地十分安靜，零星有幾串腳印延向遠方。

“站住！”

一陣追逐聲打破了冷清，一個衫襤褸的抱著一個包袱沒命地往前跑，後頭跟著幾個兇神惡煞的家丁。

有家丁拉了彈弓，一塊橫空飛來的石頭打中的，踉蹌跌倒，鬆垮垮的發髻散了，烏黑躁的頭發落了滿肩。

南還想站起來跑，一鞭子便狠狠地落到了的背上，本站不起。吃痛，手一鬆，懷裏的包袱散開，裏頭是一些種類混雜的金銀細，糟糟地纏在一起。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氣籲籲地走上來，將地上的包袱攏回到自己懷裏，破口大罵。

“小賊，敢到我家店鋪來！”那商賈劈頭蓋臉給了南一個耳，忽然發現右手腕子上有個玉鐲子，立刻不分青紅皂白地手去褪，“還了我家夫人的首飾？拿來！”

南急了，扣住自己的手腕。

“這是我自己的！”

“還敢騙人？你一個賤民怎麽可能有這種鐲子？”

南小小的子卻發出驚人的力氣，死死護著手上的鐲子，幾番爭執後，商賈竟拗不過南，氣得招呼他的小廝。

“給我把的手掰開！”

小廝們都是五大三的壯漢，下手毫無輕重，幾個人一擁而上，有人狠狠地踹了一腳南的肚子，南痛得匍匐在地上，便立刻有人趁機抓住南的右手要去褪玉鐲子。南的右手握拳，不肯讓人得手。

一隻腳便毫不留地踩在了的手上，腳底還用力碾了碾。寒冷、刺痛和辱一並湧來，南眼中淚水湧出，但死死咬著牙不肯鬆手。

“這真的是我自己的……”

痛極了的時候，南隻能拚命回憶一些好的事讓自己堅持住。那個年微笑的臉龐浮現在的腦海。

夕下，田壟上，白長衫的年握著的手，將一隻玉鐲套在的腕上。

他說：“好好生活，等我回來。”

這玉鐲子是章月回從軍的前一天，將大半家財換了這隻鐲子，給留下的信。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更多的山盟海誓，但南堅信等他回來，他就會娶。可仗打了一年又一年，還是沒能等回的郎。

在這幾年的時間裏，家的茅草屋被酷吏推平了，流落街頭居無定所，決定帶著所剩無幾的家當去前線找自己的心上人。世道艱難，一介子，隻能靠著、靠著騙、靠著跪地求人才能行路。

玉鐲不能丟，這是茫茫人海之中，他們唯一的信。

見自己的幾個手下聯手都搶不回一個鐲子，那商賈此刻在意的也不是鐲子到底是誰的，他隻覺得臉上掛不住，惱怒，吩咐左右：“把小騙子給我吊起來打！讓知道點教訓！”

南被吊在枯樹的樹枝上，衫單薄、形削瘦的猶如一片會被風吹走的葉。

腕口的馬鞭落在上，震得枯樹上的雪都簌簌往下落。一道痕在南上綻開，痛呼出聲，臉上涕泗縱橫，但哪怕連聲音都破碎了，依然在堅持。

“鐲子……不是的……”

忽然，遠傳來一聲驚恐的呼喊，混在凜冽的風聲裏被送了過來。

“岐兵來了——”

商賈一聽這話便慌了，他欺怕，絕不敢跟岐兵正麵打照麵，忙不迭扔了鞭子，抱著包袱帶著家丁跑了，也沒管南死活。

南被商賈放過了，但一點都沒有到慶幸，知道落到岐人手裏的下場，隻會比現在糟糕一百倍。

但被吊在樹上，隻得著急地用力扭子，想要將枯枝折斷。

遠的腳步聲漸近了，是一隊十來人的岐兵。

樹枝哢噠一下折斷，南“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忍著渾的劇痛，試著用牙齒咬開手上的繩子，但無奈失敗，急之下隻能先踉蹌著爬起來逃跑。

可四下無人相助，家家戶戶閉門自守，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謔，還是個子啊。”

岐兵們長得高大強壯，天野蠻暴，看到驚般的南，滿眼都是玩弄之意，他們捉弄猶如耍猴，故意給留條逃跑，又堵截。

南慌不擇路，一不小心撞到一個岐兵上。

“來，別跑了，留點力氣爺疼你。”

岐兵們大笑起來。

那個岐兵直接將南拖到樹後。

此刻南就是任人宰割的砧上魚，聽到上帛撕裂的聲音，寒風一下子便鑽進了。瞬間隻覺渾汗豎立，腦中一片空白。

南哭著胡掙紮，手到了一塊石頭，幾乎是下意識的，用力抄起石頭往岐兵頭上一砸。

岐兵被砸得蒙了，踉蹌著後退幾步，然後地倒在地上。樹後還暫時無人注意，南飛快地用岐兵腰間的刀刃割了手裏的繩子，拔就往江邊跑。

此是曲綾江下遊渡口。曲綾江從虎跪山中流出，兩岸群山環抱。

隻是近日江上往返的烏篷船變了，漫天的雪撲向江麵，彎了江邊的枯枝，像是一張麻麻的網幾乎要裹住這片山河。

天近黃昏，山頭依然沒有一日，空氣裏那片肅殺的白約有暗下來的趨勢，呈現出某種灰寂。

南跑到渡口，才看到岸邊坐著一個男子。男子頭戴鬥笠，手拿魚竿枯坐著，邊放著一隻魚簍。

南滿心急切，也沒想太多，直直朝著男子奔了過去，跪在他邊求助。

“公子，救救我。”

水麵上一圈一圈的漣漪傳過來，謝卻山連頭都沒抬，隻是置若罔聞地盯著魚漂，等待著他的魚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