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經常要喝酒,兩年前在狹小的老公寓裡,止痛藥用盡的時候,他就喝烈度最高的銀瓶伏特加來麻痹傷口。發現了總是很生氣,翻箱倒櫃地找解酒藥,板著臉,「沈先生又不遵醫囑。」
他會混不吝地笑一笑,把酒瓶扔到窗外的芭蕉樹下,「遵命,醫生小姐。」外面雨打芭蕉一滴一滴,他眼裡含的笑意一一縷。
遇見他的時候,似乎總在下雨,令人心底。
顧影很有這麼啞然的時候,僵持半晌,沈時曄卻倏然後退,如一頭獅子停止了進攻。他主換了話題,「還有件事,我落在你那裡的東西,該還給我了。」
顧影一怔,「什麼東西?」
沈時曄不答,讓自己想。顧影漸漸反應過來後,不自然地牽了牽角,「從珠島到英國一萬公里,沈先生怎麼知道我還帶著那些東西?也許……在你走之後,早就扔了。」
沈時曄沉靜看,「那你扔了嗎?」
顧影哽了一哽,沒辦法在他面前撒謊,沉默地轉過臉,只出一點耳朵尖給他看。其實並非那種十分倔強的長相,不悉的人會認為像一樽琉璃花瓶,麗但脆弱,但是站到面前的時候,卻能覺到裡面充滿了纖細而堅韌的柳條。
說錯了,曾經的與今時今日的,沒有分毫的不同,是同樣一個得可憐的孩子。
沈時曄瞭然地笑了笑,親自接過傘,口吻平淡地示意,「走吧,帶路。」
*
顧影抱著防塵袋從房間裡出來時,沈時曄正在側看走廊牆面上的油畫,被昏黃濃暈的燈勾勒出剪影,手中檀木黑傘的傘尖在地面輕點。
顧影走近他,把手裡的東西攤開開,出裡面羊絨大,百達翡麗機械天文表和一把黑傘,「沈先生,你的東西都在這裡。」
沈時曄視線只落在那隻手錶的錶盤上,過了這麼多年,竟然還在分秒不差地走。機械錶是需要用心保養的細造,要定期上發條,保持表油。兩年,時針轉過七百三十圈,依然如此地確,一定有人在仔細地維護著它。
顧影意識到這個細節完全出賣了自己的心的時候已經晚了,寧願它不是這樣嶄新如昨,寧願它鏽跡斑斑、落滿灰塵,好顯得只是隨手將它忘在屜的一角,而不是放在玻璃櫃裡高高供起來,一點也經不起細想。
極力描述得輕描淡寫,「有一天我發現它不走,以為是壞了,於是送到了師傅那裡……」
沈時曄沒有穿,只閒聊般教,「機械錶是不會壞的,只要你戴在手上,手錶就會自然獲得力。」
「我當時不知道這些。」顧影更加窘迫,「……所以還是歸原主的好。」
沈時曄無聲勾了勾角,戴著黑羊皮手套的掌心向上接過手裡的東西。失去了防塵袋的遮擋之後,一隻手著的拳頭便顯得十分醒目。
顧影一心想走,不知道自己掌心的異樣已經被男人盡收眼底,故作輕鬆地朝他點點頭,「東西已經還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
沈時曄打斷,「站住。手上拿著什麼?」
鞋跟噠地停住,顧影手指一,險些將掌心的小東西碾碎。
沈時曄出手,帶著羊皮手套的手掌向上攤開,「既然是給我的,就拿過來。」
顧影閉了閉眼,「不是給你的!」
「是麼。」沈時曄眼神低垂鎖住,「陳皮糖,一丸拇指大,用油蠟紙包著,解酒的藥你也只會做這一種。」
……他說得分毫不差。
為什麼要多管閒事?顧影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車上他流出一點淡淡的酒意,就記在了心裡,臨出門還要折回去多拿一顆糖。
今天出門真該看一看黃曆的,否則的為什麼會接二連三被他揭穿呢?
顧影重新做了一遍心理建設,儘可能坦然地面對他,「是糖,我忘了你不喜歡吃甜的,剛剛才想起來,以為你不會要呢。」
沈時曄仍著手,「我要。」
「……」
顧影再找不到別的藉口,飛快地把糖放落到他掌心上,本也不敢看那糖紙被自己了什麼模樣。
糖落在他手上只有輕微的一聲,沈時曄徑直收進外口袋裡,臉上一得逞的波也沒有。
知道,他也知道,那只是一枚小小的陳皮糖,何必要這麼較勁。可是顧影看著男人永遠淡漠冷靜的側臉,心裡的防線終於被這顆糖輕輕擊碎了。
不平,為什麼他總是可以居高臨下地看穿、縱別人的緒,想進就進,想退就退。
不想輸,不想被他拿住。
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的一瞬間,已經衝地將沈時曄住,「沈先生,剛才有件事我忘了答覆你。」
沈時曄回過頭,對上沉靜微笑的眼睛。
「不去香港,沒有別的理由,只是因為我不再嚮往,而且聶老師在英國,我們要在一起支持彼此的工作。這件事,我講清楚了嗎?如果不夠清楚,我還有一個要求——」
側男人的表在一言一語中已經變得很冷,出於尊重才沒有打斷,等著說這個「要求」。
「我其實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到你,坦白說,我今天到了很大的驚嚇。你也曾警告我,兩年前的事應該留在兩年前,這樣對誰都好。」顧影抬起眼,仰視著他,「所以,有意也好,偶遇也罷,我們真的不應該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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