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里夾槍帶棒,可蔣面上竟笑容依舊。
旁邊眾人便也只得識趣的回以一陣笑聲,兩邊都不敢得罪,又紛紛來瞄舒沅的反應。
從前在學校的時候,這個刺猬的男生便是個刺頭。仗著家里有點背景,出手闊綽又混混社會,坐了三年的大哥位。
舒沅沒因為作業的事被他甩臉,有幾次,還差點被人放狠話說“放學有本事別走”,這會兒重新湊近見了,依然覺得他上一子社會氣,瞬間忍不住蹙眉頭。
“……我想去跟朱老師說兩句話。”
遂低聲說著,扯了扯蔣襯衫袖,“你們男生聊,等會兒我再過來找你?”
“去吧。”
蔣這次答應得干脆。
說話間,不著痕跡地拍拍肩上灰塵,也揮開刺猬的手。
他難得沒留,舒沅松了口氣。徑直越過幾個男生,便往原本熱熱鬧鬧的主桌走去。
——不像蔣,永遠是社場里最高階的主角。言行舉止人挑不出錯,與生俱來的優越和教養,無論何時,都是他拋不去的表象。
說實話,心里甚至有些責怪他的高調。
這麼直接不打招呼就來,原本宴會的主角朱老師和負責組織的陸堯心里怎麼想?被他這麼一攪和,誰還記得今天本該是來慶祝老師的生日?
只可憐那些削尖了腦袋往蔣面前湊,生怕了什麼便宜撿的同學們,顯然還沒有看懂。
在工作中冷酷理智如蔣,不但不可能會為他們意氣用事,更有甚者,他不過是大概應到了這群人的兩面三刀,高高在上,看他們聯袂出丑而已。
——你們不是最喜歡往自己臉上金嗎?再比比試試。
——你們不是最踩高捧低嗎,這麼多年都沒變,再讓我見識見識。
如果人的心理活真能做彈幕展示,讓蔣站那,才真是一場好戲。
舒沅嘆了口氣。
雖明白他的惡劣,但還沒不識趣到一邊他的關心一邊倒打一耙的地步。
故而,無奈歸無奈,終究還是默認了他說的一切,在外人面前給足他面子。
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不多時,舒沅便也走到主桌那頭。
“朱老師?”
躊躇片刻,還是開口,輕輕喊了一聲正和剩下三兩個同學閑聊、樂呵得像尊彌勒佛的老師。
老朱聞聲抬頭。
看見是,竟也不需要什麼吃驚或辨認的步驟,便認出了的“本來樣貌”。
只兀自手招呼著,“誒!……是舒沅啊,來,坐,到這坐。”
“嗯。”
“都好些年沒見你了,這些年過得還好吧?聽剛蔣那說法,都結婚了?”
“都好的。結婚……有好幾年了。”
結婚。
旁邊的幾個同學看似無意,實則也都有心在聽容。聽到這句,一時間都識趣的不再發言,只齊齊豎起耳朵,等待的繼續“料”。
然而老朱卻再不往下問了。
“……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這樣。”
只看著舒沅那拘謹樣,無奈的拍拍肩膀,還是老話重提,還是當年的語重心長,“別老是話都往心里咽,你說你,也得多好朋友,知不知道?個傻孩子。”
舒沅的鼻子一下酸了。
低著頭,眨眨眼,忍回眼淚。
然而卻忍不住,總恍恍惚惚想著,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是沒變的。
很多年前,老朱也是這樣住,在高考前的最后三天,鄭重其事的過來,叮囑,不管發生什麼,再也不要再把學校里發生的那些壞事記在心上。一定要好好高考,飛出學校,飛出這座城市,去更遼闊的地方。
他說,舒沅,你現在看到的,只是世界很淺很淺的一個剖面。在任何地方都會有好和不好的兩個面,但當你去到更廣闊更明亮的世界的時候,會發現所有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這世上所有事都是守恒的!你的苦,老天爺,還有很多很多關心你的人,他們是能看到的。
也說,如果所有人都心積慮想看你出丑,他們越是這麼想,你越要爭氣,不能因為他們就白白浪費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如果你真的一蹶不振了,最開心的就是他們,舒沅,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時明明是用力又用力,點過頭的。
然而高考放榜那天,全市直播,鑼鼓齊鳴。卻只能待在黑黝黝的房間里,看著屏幕里滿頭大汗的老朱一邊跟在校領導旁邊發言,一邊不住張著背后。
他只看最前排,看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知道他一定不敢相信。
為什麼明明都已經拖著傷的趕回考場,明明都已經拿起了筆,為什麼到最后,竟然還是該死的榜上無名?
為什麼不做完?
為什麼竟然敢白卷?
為什麼要在考場外痛哭?
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未來,要自己作踐自己?因為葉文華在那天死了?因為死了所以你也要放棄自己?
替老朱全都問了,卻一個也不敢回答。只是哭著抱蔣,幾近聲嘶力竭,哭干眼淚。
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才終于和自己和解。
才終于敢鼓起勇氣,走到昔日的恩師面前,小心遞出手里那杯酒。如若當年什麼都沒有發生,本該在謝師宴上就敬出這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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