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對我提更過分的要求。……
族妹去了找知縣張昭,苗斐待在屋,看蔣修丞同鄒氏摟在一起說話,亦給母子讓出了空間。帶著嬤嬤走到廊下,瞧見銀杏樹下一對眼的男影。
個兒高那個朱郎君認得,自己兒子,站在他側的小姑娘,不是找狀告韓長棟的丫鬟是誰?
好像是馥梨來著。
小姑娘不知說了一句什麽,陸執方低頭側耳聽,狹長眼尾揚起,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很快便又收斂起來,恢複雲淡風輕的模樣。
苗斐朝嬤嬤看了一眼:“去把世子喊過來。”
方嬤嬤躬去了。
陸執方來得很快:“母親找我何事?”
苗斐不聲盯著他:“先前忙著找蔣小郎君,也不方便問,你怎麽打長興縣這邊來?”
距離恩孝寺最近的衙門是長興,萬萬沒想到自己兒子跟著長興知縣一起來了。
“同母親說過的,京畿道有多起被拐報案,懷疑與邪-教有牽連,聖上重視,命令刑部與大理寺合辦。長興縣是最先出事的幾縣之一,我來核查,恰遇上卿府報案,一道來查看。”
“這倒是湊巧了,”苗斐點點頭,話鋒一轉,“韓長棟欺負前院丫鬟的事,你知道多?說給我參詳參詳,我查清楚了才好拿主意。”
陸執方眉梢微擡:“竟有此事?”
“你說呢?”
“兒子記得韓管事在院中休養,聽聞大好,能繼續做事了。再有三天,高揚就要回鑰匙。”
陸執方回視,神磊落坦然。
苗斐沒套出話,擺了擺手,“行,去忙你的,今夜太晚,先宿在恩孝寺裏吧,別貿貿然下山。”
陸執方一頷首,離去前瞟見回廊一角,有藕披帛輕輕甩過,回了廊柱下,是他妹妹陸嘉月。
兒子走了,苗斐還在原地沒。
方嬤嬤試探:“太太懷疑世子對那丫鬟……”沒挑明,再看向銀杏樹下,馥梨早不在了。丫鬟可沒專門廂房,得回山門停駐的仆役馬車裏一夜。
“且再看看吧。”
苗斐想了片刻,實則也不怎麽擔心,這孩子時頑劣,懂事之後一步步都走得很穩,是個有分寸的。
真讓到為難的,是韓長棟這個不知廉恥的。
恩孝寺山門外,好幾輛大馬車停在夜風中。
馥梨手腳,躲在屬于雜役們的小馬車裏,同桂枝一人占一邊車窗位置,將就著對付一夜。
嬤嬤們嫌冷讓火力壯的小年輕坐這兒,自己坐車廂後壁,們自然不敢有意見。正好,車簾著微末的風,呼吸起來不難憋悶。
馥梨瞇眼睡去,一開始還覺得冷,後來就熱了,再後來口幹舌燥,連馬車幾時啓程,變得搖晃顛簸都不知道。再迷迷糊糊地睜眼,看見後罩房的橫梁,瓦片齊齊整整,一塊接一塊地碼著。
“醒啦?”桂枝就在床邊,把慢慢扶起來。
“我都回到府裏了?”
“你得風寒了,車上還起高熱都快暈乎過去了,是陳大娘去府門口背你回來的。”
“大娘呢?”
“去大廚房給你要姜湯了。”
馥梨還是冷,打了個寒,裹了棉被,桂枝又給加了一張,人裹在裏面跟粽子似的。
馬車裏人多眼雜,桂枝沒敢問,看眼下雖然還病懨懨,但高熱退得快,神還不錯,便忍不住了,“馥梨,你見著大太太了嗎?是怎麽說的?”
馥梨人虛弱,但彎一笑,出齊整小白牙,“該說的都說了,我覺得大太太不會放任不管的。”
此時,半敞開的屋門外晃過個人影。
桂枝以為是拿姜湯回來的陳大娘,半天,不見人進來,走到門檻看是跑的小僮照壁,便對馥梨道:“許是高管是有事待,我去看看,你歇著。”
馥梨歇得夠久了,趿拉著鞋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才覺嚨灼好些。喝了涼茶又打寒,躲回被窩裏瞇眼,手習慣在被子外邊。
沒一會兒,覺得有人在自己的手。
掀開眼皮,是桂枝回來了。
桂枝左手了子大小的白瓷罐兒,右手指覆蓋膩膩的膏,正塗在長了凍瘡的地方,“弄醒你了?我看你手正好在外邊。”
“沒睡著,哪裏來的藥?”
“照壁剛剛送過來的,說是管事房發的,專門治凍瘡,從今年開始年年都有,”桂枝語氣裏有掩不住的輕快,“還有,你猜猜怎麽了?高管事說我倆跟著去恩孝寺路途辛苦,洗房差事不重的話,可以歇個兩三日再去。正好你就病著呢,我也跟著歇兩日。”
馥梨愣了愣,想到恩孝寺偏殿裏陸執方說的話——“了塗藥,去高揚的管事房拿,同他告三日假說手不能水。”
桂枝塗完藥,把白瓷罐兒塞到枕頭底下,“先著你用,第一年進來洗房都長凍瘡,你看我們就沒什麽事。你用好了再給陳大娘收著。”
蹬了鞋,爬上來舒舒服服地躺在馥梨側,又嘆道:“高管事對前院丫鬟好。早知道趁著昨日,去拜拜菩薩,保佑他把這位置長長久久地坐下去。”
馥梨沒接話,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清夏堂裏,苗斐休整了半日,緩過路途勞累,就開始查韓長棟的事。其實沒憑沒據,不太好查,但掌家多年,各房各院都有自己的人,打聽當年落霜被發賣出府的細枝末節并不難。
兩日後的傍晚,霞綺麗,鎮國公陸敬才從宮裏同陛下議事回來,就見妻子坐在他堂屋裏喝茶。
老夫老妻了,看一眼就知道苗斐心不太妙。
陸敬先了個笑臉:“夫人久等。”
“茶才沏了第一趟,”苗斐起迎去,替他寬了厚重累贅的大氅,遞給侍從,“是老爺辛苦了。”
自納妾後,陸敬好久沒這待遇。
他寵若驚,又心頭打鼓,下一刻聽見苗斐道:“京郊田莊莊頭這兩年不老實了,送過來的賬難對,我想把韓管事派過去管一管,老爺你說如何?”
“夫人掌家,夫人說了算,”陸敬笑了笑,忽而又問,“不知是哪個田莊?”
苗斐語氣輕輕:“所有的。”
鎮國公府家大業大,京郊田莊不止一,有大有小,派過去管賬得到猴年馬月才能回來?
這放到朝中不就是被貶下放嘛。
陸敬半晌問:“他走開這麽久,府務誰管?”
苗斐道:“高揚這半月管得不錯,還開源節流給我省了一筆銀子,我看他接手正好。”
陸敬算是聽懂了,“韓長棟出了什麽紕?”先是兒子後是夫人,都鐵了心跟這老東西過不去似的。
“我倒是寧願他辦事出了紕。”
苗斐看著陸敬的眼睛,把這兩日探聽到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我掌家多年,哪些人能用,哪些人能信,我心裏頭有數。他做的這些齷齪事,有證言沒證據,非要抵賴,我無可奈何。但是我忍不了府裏有這麽腌臜一人,只派到田莊,已是顧念了分。”
陸敬皺眉,想的不是苗斐的心裏膈應不膈應。
場人錯綜複雜,府裏迎來送往,這兩年都是韓長棟給他搭把手,挑不出大錯,用得還順手。
再換高揚,免不了一番磨合。
“這事是韓長棟下作,我去敲打,把他降副管事,若敢再犯,你讓老徐把他一雙手砍下來。”
“我要他一雙手何用?老爺,我想維護鎮國公府的名聲,你想一想,到底是哪頭重,哪頭輕?”
苗斐撂下話,就差明著說他不知輕重。
堂屋裏,老夫老妻不歡而散。
陸敬的長隨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陪著陸敬在大太太離去後一言不發地待著。
夜更深了,有婢來告:“淑瀾苑問大老爺用膳沒有?送來一份姨娘做的魚羹,請老爺品嘗。”
陸敬哽在心裏那口氣緩了緩。
正妻多年,賢惠端莊但對他不假辭,還好有姨娘是溫的,雖然是是非非上總犯糊塗。
“魚羹送進來,算了,”他又改主意,“提回去淑瀾苑,就說我等會兒過去晚膳,先張羅起來。”
婢應聲退下,陸敬轉頭去看長隨,到底沒想跟苗斐逆著來,語氣嚴厲道:“把韓長棟喊過來。”
韓長棟從陸敬書房離去時,險些被門檻絆倒。
他滿臉失魂落魄,明明休養了小半月,臉卻更憔悴蒼白了。這陣子,他夜夜夢裏都是高揚踩著他往上爬的場景,噩夢竟然真,老爺說要把他調到田莊上管賬?何時回來?等夫人氣消了再想辦法弄回來。
他還回得來嗎?高揚可是個明能幹的。
韓長棟念頭紛雜,眸中閃過狠厲,此事全因那個馥梨的丫鬟找大太太告狀起,無論用什麽手段,只要迫改口承認是污蔑,此事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府中仆役還不知道他要被調去田莊的消息。
他們以為半月一到,高揚會將總管鑰匙回給。此時此刻,他還有能用的人,還有作為管事的,能打探到消息。更重要的一點是,除了高揚,無人比他更清楚前院一日各雜役丫鬟的運作。
翌日,還未到破曉的時辰。
人走在路上灰蒙蒙地,辨認不清面容,只能憑借形猜個大概。韓長棟從管事院出來,門廊下已經有三個小廝等在那裏,聽候差遣。小廝在他的指示下,繞著路線,掐著點兒,悄悄到後罩房外的牆沿下。
丫鬟們同管人的仆婦說著話,離了後罩房,去到大廚房領朝食。腳步聲稀稀落落後,變得寂靜起來。
韓長棟目一瞬不錯地盯著那些背影。
一人,兩人……數到最後,他簡直要忍不住掌而笑,喊一聲天助我也,就連桂枝離開了,後罩房裏只有風寒未愈還在纏綿病榻的馥梨。
韓長棟領著人,大搖大擺進去,手摁上了屋門。
篤、篤、篤。
那敲門的聲音很有規律,連停頓都一致。
馥梨向來睡得沉,好一陣子,都把敲門聲從耳邊濾過了。可那聲音堅持不懈,未曾停歇。丫鬟們不會這樣敲門的,有誰落了東西,一定會出聲喊。
馥梨心頭一跳,腦子霎時清醒過來。
披著棉襖,穿好鞋,走到同一側的窗邊,摘了窗扣,輕輕拉開窗扉去看,門外站著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手裏提的燈照亮了他的面容,是世子長隨木樨。
木樨餘瞟到,轉頭看來:“馥梨姑娘跟我走一趟?世子爺有話想問,要快些,爺趕著上朝。”
馥梨微愣,闔了窗,扣好棉襖,跟他走出去。
路過院牆時聽見拐角暗,有男人哼哼唧唧的痛呼聲,把驚了一下,很快又歸于寂靜了。
木樨見怪不怪,目不斜視:“馥梨姑娘。”
快步跟上。
木樨提燈往西側走,沿著寂寥無人的回廊,帶出了西門,馥梨刻意看了一眼,門房小廝都不在。
西門外的巷道清靜,銀鞍白馬威風凜凜。
陸執方披著黑鶴氅,底下罩著很悉的緋袍,手指在玉佩上百無聊賴地點著,洩出等候時的漫不經心。
馥梨邁出了門檻,停在飛檐下。
“世子爺?”
陸執方手指一頓,借著檐下燃了一夜快要熄滅的掛燈,看清楚風寒後清減了的臉頰。出來得急,忘了梳發,順青披著,那一分病氣更襯出弱。
可眼眸總是澄亮有神采的。
“木樨小哥說,世子爺有話想問?”
陸執方靜了數息:“你想不想去別的院做事?”
“別的院……是哪個院?”馥梨腦袋轉了一下才聽懂陸執方的意思,一下子往最糟糕的方向揣測,“莫非大太太不相信我?韓長棟複職……”
“不是,”陸執方打斷,“過了今日,鎮國公府再沒有姓韓的管事。”無論母親拿了什麽主意,都不影響韓長棟自作孽造的結果。
明顯松了一口氣,表變得輕盈鮮活。
陸執方不聲將那變化看在眼裏,聽見有些小心翼翼地試探,風寒剛好的聲音綿綿的:“世子爺,我想去哪個院,都可以去嗎?”
“你想去哪個院都可以,高揚是我的人。”
你不知道,你甚至可以,對我提更過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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