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荒年為了理喪事,要暫時離開三天。
走之前,他跟房東商量好了,房東安裝空調,但是租金上調。
家里有了空調,許彌就不鬧騰了,只是他聽見陳荒年說要離開三天,頓時就不高興了。他原本是想跟著去的,陳荒年只說了六個字,就讓他打了退堂鼓。
沒空調,有蚊子。
陳永言是被燒死的,所以陳荒年打算直接把他尸火化了,不用辦席,基本過場走一遍就行了。主要是他要節省時間,離開太久,許彌會害怕。
他離開家以后,許彌找出那張他畫的時間線,心滿意足地在陳永言名字后面畫了個勾。他還不知道陳永言死了,以為自己阻止了陳永言的死亡。
據他的記憶,陳荒年殺的第二個人,是他們高中的副校長。
這件事許彌也有所耳聞。
因為那位校長是畏罪自殺,站在長橋上一躍而下。死亡時間是今年冬天。
據外界傳言,這位副校長,濫用權力,非法集資,挪用公款,前前后后大概貪污了近百萬。而他把那些錢,全部拿去賭博。
在這個年代,一百萬是天文數字。
所以他就畏罪自殺了。站在長橋上,毫無留地縱一躍,沉了江底。
本來許彌也以為這個案件是自殺,直到他在陳荒年的日記本上看到了副校長的名字。他才明白,又是一場心謀劃,埋了線的導自殺。
這位副校長姓張,今年四十歲,膝下一兒一,父母健在。他教的科目是思想品德,多次獲得區級榮譽。最重要的是,張校長,曾經教過許彌。
不過許彌對他印象很差。許彌輟學這事兒就跟他有關系。
當年許彌家里不肯出學費,不給生活費,他整天在學校蹭吃蹭喝,整個人瘦的,都快年了,高還跟同學一條水平線。但他學習績還算可以,也不叛逆,跟同學關系也很好,是個很乖的孩子。
他的班主任多次找他談話,跟他說了學費這事兒。許彌磕磕的,解釋不清楚,就紅著個眼圈,怪可憐的。
他長得很乖巧,比很多孩子還要討人憐。班主任了惻之心,就向學校申請了助學補助。
但是這筆錢許彌并沒有得到。
當年對助學金的管理很松散,張校長就會從中牟利。他取消掉了許彌的助學金名額,理由是許彌住在鎮上,家里還有一套小房子,怎麼能算困難戶呢?困難戶就應該是家徒四壁,穿草鞋那種。
鎮上高中助學金的名額總共有五十個,他就取消掉了一大半。各種理由,非要說人家家庭條件很好,算不上困難,這筆錢不能給。
但是多出來的名額,就被他自己私自占用了。
當時好多個被取消了助學金的貧困戶同學都急得直抹眼淚,痛罵這個副校長不是人。但那時候信息堵塞,小孩子也無維權,只能心不甘不愿地接了這個現實。
因為這個副校長的貪污,害得很多孩子因為無力承擔學費,而早早地輟學了。
許彌就是其中一個。他沒有得到助學金,又拖欠著學費,一怒之下,把書全部賣了,轉頭就辦理了退學。
他不知道陳荒年殺害副校長,跟他有沒有關系。
許彌開始回憶這場謀殺案的全部細節。
當年這位張校長跳江以后,留下來一堆債務。可是他父母年邁,無力償還。兩個孩子年紀尚,正是讀書的年紀。
可憐那些被他騙了錢的家長,辛辛苦苦賺的汗錢,全部打了水漂。
這種小地方,怎麼會存在賭博呢?
除非有人故意引導張校長去接賭博。
而做這一切的人,明顯就是陳荒年。
許彌倒不在意張校長的生死,但他在意那些被騙錢的家庭。如果陳荒年是為了給他報仇,選擇了這種謀殺手段,那無意中,他也害得好多家庭付出了金錢的代價。
他自己沒讀書,后來出社會挨了不毒打。
如果那些孩子也沒讀書,那他真的就是罪人了。
許彌拿著筆,在圖紙上無意識地畫著。恰好他電話響了,把他從這場錯綜復雜的迷霧里拉回來。
“喂,老公?”許彌接通了電話,“你上火車啦?”
“嗯。”陳荒年的聲音傳過來有點失真,“很晚了,你還沒睡?”
許彌關掉臺燈,爬上床,抱著枕頭說:“你不在,我怎麼睡得著?”
“老公陪你說說話。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回來了。”陳荒年低低地笑了聲,“你在做什麼呢?”
“正準備睡覺。”許彌翻了個,怎麼睡都不舒服,悶悶不樂道:“老公,你不帶上我,我好難呀。”
“我的錯。對不起,寶寶。”陳荒年這次道歉是真實意的,他也不想離開許彌。
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說些廢話,許彌見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就試探地問:“你還記得咱們高中那個跳橋死的校長嗎?”
陳荒年“嗯”了一聲:“記得。”
“那個……他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呀?”許彌聲音弱下來,生怕把對方惹怒了,忐忑不安極了,“我不是質疑你,我就是……看到過你那個殺人本子……”
“殺人本子?”陳荒年遲疑了一下,低嗓音說,“你真變鬼了?”
“我死了以后,就一直跟在你后。我沒有跟很久,只跟了七天!”許彌倒是老實,把自己老底揭了個,“所以,他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呀?”
陳荒年思索片刻,“或許有關系。”
“我都看到你寫他名字了……”許彌小聲嘟噥。
“他死于他自己的貪念,跟我有什麼關系?”陳荒年輕描淡寫,“阿彌,這個人的死,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可是……他怎麼會去賭博?”許彌揪著自己的服,底氣不足地反駁,“你是不是有跟他說過這些話?”
“他不是賭博,他是投資。”陳荒年想起那個油膩的中年男人,眉頭皺到一起,隨后又舒展開,“我承認,我跟他提過。”
“所以,他走上這條路,還是你指引的……”
“阿彌,”陳荒年嘆息一聲,“他自己要是沒問題,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就搖了嗎?你也是他的學生,你清楚他是什麼人。”
“可是……”
“就算沒有我,他還是會做出貪污的事。江山易改,本難移。”陳荒年語氣冷漠,抑著怒火,“他不是因為我自殺,而是因為他自己的貪念!”
陳荒年的確想殺了那個副校長。
但他沒想到副校長在事敗以后,就迫不及待地自殺了。那時候陳荒年對這位副校長的心理拿得不是特別準確,沒想到這人這麼弱怕事,遇到事直接自殺了。
許彌被他的語氣嚇到了,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心跳加速,趕道歉:“老公,對不起嘛……我看見你寫了他的名字,我以為是你……”
“……”
陳荒年深吸一口氣,他再氣,也不能對著許彌發火:“行了,你睡覺吧。”
許彌想起那些沒錢讀書的孩子,心口又是一陣陣痛。他突然就哭了一聲,很小聲,是沒忍住才哭出來的。
聽見他的噎聲,陳荒年的火氣散了,“寶寶?你哭了?”
許彌干凈眼淚,帶著哭腔說:“沒哭。”
“……就因為我兇了你?”
“沒有。老公,你沒有兇我。”許彌吸吸鼻子,好委屈,“我就是不想讓那些孩子跟我一樣,因為那個人渣,連書都沒法繼續念下去。我知道你只是想讓他暴本,可是你導他去賭博,他就非法集資,騙了好多人的錢!他死了,那些孩子怎麼辦?”
陳荒年單手撐著頭,靠著窗,“所以呢?”
“你能不能……不要讓他去賭博?他這種人,遲早會遭報應的。你不要管他好不好?”許彌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自己的愿。
陳荒年說:“我也很想答應你。但是我在讀高二的時候,就已經做過了。”
這個時間段,張校長早已貪污了幾十萬。
許彌一聽,急得只會哭了。
死個張校長,他還能笑著說死得好。可是因為他,那麼多家庭被騙錢,那麼多孩子失去了念書的機會,他哪里還有臉做人啊?
如果不是他跟在陳荒年后吐槽那個張校長地所作所為,陳荒年不會那麼早就去導對方投資。
投資需要很多錢,張校長就以學校的名義,要求學生家長錢。
他哭哭啼啼地說:“完了,陳荒年,我是罪人。我想去警察局自首。”
“……你自首什麼?自首你的助學金被他貪了嗎?”陳荒年把他這種行為理解圣母心泛濫,沒好氣道,“別哭了,你有什麼好哭的?”
許彌真的傷心,他雖然貪財好還懶惰,但基本道義還是有的。更何況,他自己就是因為沒錢才輟學的,怎麼會不懂那種想讀書卻無能為力的心酸?
他既希張校長得到報應,又希那些孩子可以正常讀書。
“好多孩子都會輟學的……陳荒年,你能讓他跑去投資,也有辦法讓他收手是不是?”許彌扯著氣兒,哭小淚人了,“你就當幫我,幫幫那些被騙錢的父母……”
陳荒年無奈地說:“那些錢應該追不回來了。”
“可是不讀書哪里有出路啊?”許彌哭得更大聲了,“你就沒有別的辦法嗎?一定要用這種辦法嗎?這樣的話,就算他死了,也會拖一大群孩子下水!”
他們這邊是小地方,就這麼一個學校,所有孩子的命運都掌握在張校長手里。
“阿彌……”
“別我!”許彌把他也當大壞蛋了,“你也是幫兇!你不僅殺人,你還把那麼多小孩子的前途當玩笑,我就沒見過比你更自私自利的人!”說完,他就把電話掛斷了。
沒隔幾秒,陳荒年又給他打回來。
他繼續掛斷。
陳荒年連續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他賭氣,就是不肯接。
最后陳荒年沒辦法,給他發了條短信。
“寶寶,我盡力阻止他,你乖一點,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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