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跟出病房。

此刻的賀巡已然失去了不久前的平靜，他攔下經過的護士：

“停尸房，醫院的停尸房在哪里？”

護士詫異地看他一眼：

“地下一層。”

話音未落，賀巡便奔向樓梯間。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慌的模樣，他六神無主，下樓時甚至撞到了人。

來不及道歉，他沖到醫院負一層，拐進右側的走廊，終于看到了面前的一扇門。

“太平間”三個大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位先生？”

門口的護士慌忙阻攔，未果，眼睜睜看著賀巡進其中。

整個太平間溫度很低，死寂一片。

他一眼就看到了靈床上的“我”。

準確來說，那已經不是我了。

死后，我的空殼安靜地躺在太平間里，而我的靈魂，在世間漂泊無依。

“姜、末……”

他的語調有幾分抖，一步一步走向靈床，將白布扯下。

在看清臉的那一刻，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他像是失去了著力點，半跪在靈床旁。

英的臉沒了，整個人搖搖晃晃，仿佛下一刻就會倒地。

此刻，我發現自己越發看不懂賀巡了。

他明明不我，為了他的柳茶，可以把我當移庫，可以把有孕在的我扔在狂風暴雨的深山里。

現在，我死了，他哭做什麼呢？

貓哭耗子，假慈悲？

念頭出現的一瞬間，門口的護士跑進來警告：

“先生，太平間不能隨便出，請您趕離開。”

賀巡猛然回頭，眼底遍布，一雙黑眸里滿是瘋狂：

“別過來！”

護士被他的神嚇到了，站在兩米開外不敢彈。

而賀巡趁此機會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湊到“我”邊，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上我的臉。

帶著讓人想象不到的眷。

此時此刻，我只覺得一切都顯得荒謬無比。

害死我的，不是他麼？

我的孩子還沒出生，就被迫和媽媽一起埋葬在泥石流里。

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他又有什麼臉面，在停尸房貓哭耗子？

他的哭聲又低又沉，含著濃重的疲憊和絕。

我卻悄悄勾起角。

真好笑啊。

“賀總！”

門外忽然奔進來一個悉的影。

賀巡的助理看見他失態的模樣，驟然一驚，繼而攙扶起他：

“賀總，夫人需要安息，您還是回去吧。”

“放手！讓我再看一眼！”

賀巡擰著眉，幾次掙開助理，又被他聯合護士拉出太平間。

我想起靈床前哭暈過去的爸媽，想起靈床前含淚許諾的哥哥。

恨意早就滋生，深深扎，無論什麼都無法抵消。

太平間的大門被緩緩關上，我只來得及看自己現世的軀殼最后一眼。

不久之后，“我”就會被推焚燒爐火化安葬。

很快，我的靈魂也會消散。

我告訴自己：

一切都要結束了。

“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被我開除嗎？”

不遠，賀巡憤怒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助理無奈：“賀總，夫人已經故去了，請您節哀。”

聞言，賀巡的作一頓，忽然放棄了掙扎。

他靠在冰冷的墻面上，長睫抖，聲音苦：

“你說，真的……就這麼離開了？”

助理不敢回答，想必方才的逾越耗盡了他的勇氣，他怕回答不上來，賀巡一怒之下會開除他。

四周一片死寂，賀巡力般閉上眼睛。

“叮鈴鈴——”電話鈴聲不期響起，我看到來電人是柳茶。

本以為他會接起，他卻掛斷了。

鈴聲倔強地再響，賀巡直接切了靜音。

“賀巡，你來這打什麼主意！”

賀巡聞聲抬眸，看到姜舜堯風塵仆仆趕來。

我知道，我的哥哥剛安置好了神不濟的爸媽，發現賀巡在太平間附近，一定以為他懷恨在心，要對我手。

賀巡深吸一口氣，吩咐助理：

“回錦華別院。”

說罷，沒有搭理哥哥，轉大步離開。

安葬前，“我”還要在太平間停靈一夜。

哥哥看著護士把“我”安置好，接到父母醒來的消息，又匆匆趕了回去。

暮夜，錦華別院。

我陪了爸媽一下午，才想起還沒有弄清賀巡的目的，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里。

我曾經的家。

“先生，不能再喝了。”

吳阿姨皺著眉，試圖把餐桌上的酒瓶撤下。

賀巡扶著額，大手準地奪過酒瓶，再度滿上。

隨后，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濃濃的酒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賀巡邊都是空掉的酒瓶子。

看樣子，他已經喝了不。

吳阿姨站在一旁，嘆了口氣：

“先生，夫人的事我也聽說了，您——”

賀巡苦笑一聲，開口：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死了，我會很開心？”

“先生，您醉了。”

吳阿姨搖搖頭，賀巡卻拒絕承認，

“哈哈哈哈，我沒醉……我只是，只是……”

他的眼神微微失焦，停留在懷里略微泛黃的相框上。

他不說話了。

相片里，是我和他時的合照。

我神采飛揚，無憂無慮；他環著我的腰，眼神溫。

“姜末，你知不知道，”

賀巡醉了，便對著相框開始說胡話，“我其實一直在等你，我等你回頭，我一直在想，只要你道歉，我就會心……

為什麼，你從來都沒有后悔呢？”

他攥了相框，角勾起晦的笑意：

“非要互相殘殺，我其實本不想，和你漸行漸遠……”

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我也終于意識到，賀巡是一個怎樣沒有擔當的人。

關于那些誤會，我們可以有很多種解決方式，他偏偏選擇最殘忍的方式將我上絕路。

事后，還在執迷不休。

到最后，他又獲得了什麼？

賀巡還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已經失去了繼續看的興趣。

我恨他，更恨自己。

那麼長時間都瞎了眼，把人生浪費在一個膽小怯懦的男人上。

事到如今，他還不我，已經不重要了。

我記得我給自己買過一份意外險，我希爸媽能為保險的益人，后半輩子食無憂。

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