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第 15 章

詹正獻離開濯星閣後，還在思索裴慎的病癥。

從找到詹正獻時，這頭疾就已經困擾裴慎六七年了，與其說是頭疾，不如說是一種心理疾病更為切。

時匪寨的經歷給他留下了長久的影，夜夜夢中揮之不去，甚至演變一種嚴重的心理疾病，無論是見親人還是生人，閉上眼睛都只見千口詈罵，萬目睚眥，豺狼惡鬼似的撲向自己，睡夢中更是這些人生啖，暴狂歡的模樣。

很長一段時間，他對誰都有巨大的敵意，見到人、聽到人的聲音便覺頭痛裂，厭惡至極。

他想要擺這一切，所以才要爬上更高的位置，掌握權勢，在別人迫害自己之前先下手為強。

尤其是在升任大理寺卿之後，裴慎幾乎掌握了整個皇城的報網，更便于他眼中拔釘，鏟除異己。

詹正獻回到住，放下手中的藥箱，忽然想起幾年前裴慎同他提起過一個人。

“我原以為世人皆為我所惡，皆有害我之心，直至遇見此人。”

“我見時便如雨旸時若，雪霽初晴，一切魔障消弭于心。”

當時詹正獻本以為裴慎定要將那人抓來給自己當藥人，這也絕對是裴慎能幹出來的事，可沒想到并沒有。

雖有了療愈的希，可裴慎的病癥依舊一如從前，詹正獻便以為，這人大概是份地位極高，或者有什麽背景，連裴慎等閑都不得，詹正獻慢慢地也就淡忘了這件事。

直至裴慎將這姑娘帶到聽雪山莊，藏在自己邊，而今日詹正獻再替他把脈，發現他的病癥竟比從前緩和了許多，一番思前想後，恐怕這姑娘就是裴慎當日提及之人。

恰好這姑娘險些墜崖，記憶全無，裴慎正好順理章將人留在邊，哄了自己的妻子，姑娘心思單純，也真信了這話，樂意與他百般親近。

如花眷在側，又是治病的良藥，裴慎如何肯放手？

不過目前為止，他還不知裴慎要如何拿來治病，同房暫時是沒有的。

甚至他從那姑娘醒來，只來過聽雪山莊兩次，似乎也不急著治病，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思及此，詹正獻忍不住長嘆一聲。

醫者仁心，可惜他只是制于人的醫師，雖心疼這姑娘的遭遇，卻也做不得什麽，若是多，依裴慎的子，將他剝皮骨都有可能。

裴慎不讓他繼續醫治，往後這姑娘的失憶之癥究竟能否恢複，當真只能看天意了。

濯星閣。

沈稚一步步拾級而上，因手裏還提著食盒，急著去找裴慎，經過每一層時都只能匆匆掃眼看個大概。

下三層大抵是作供佛、藏書之用，沿著樓梯往上瞧，最高層應該就是裴慎的寢居之所了，只不過與想象中的富麗堂皇不同，濯星閣一切從簡，從到外質樸素雅，沒有看到任何奢華的裝飾。

相比之下，所住的洗月齋簡直就是銀屏金屋，算是相當奢侈靡麗了。

只是三樓開始，燈火愈發幽暗，沈稚慢慢地有些視困難，開始後悔沒有將沁芳手裏的燈籠一并帶上來。

有夜盲，就算是夜裏睡覺也留著燈，在線昏暗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此刻只能索著木質欄桿，憑直覺慢慢往上走。

“夫君，你在嗎？”

巍巍的聲音傳來，男人漆沉的瞳孔沒在暗之中，不聲地掐滅手邊一抹微弱的源。

沈稚大概知道自己走到四樓通往五樓梯段中間的平臺，可實在估不準距離，只能扶牆壁，小步地往前挪。

饒是十分小心，眼前一團漆黑也加深了沈稚心中的恐懼，腳下一個不慎踩空，竟被中間層結束的那節樓梯絆倒。

驚呼一聲，整個人直直往梯面上摔去。

原以為自己會趴在地上摔得很難看，沒想手臂下忽然多出了一雙溫暖的手，將整個人穩穩地托住。

沉郁的烏木沉香氣息散鼻尖，沈稚高懸的心也隨之緩緩落到實。

“夫……夫君？”

嗓音輕-，像拂過心口的一羽。

“抱歉，”黑暗中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方才一直在閉目養神，沒來得及點燈，是不是嚇到你了？”

他燃起火折子，扶著沈稚的手腕，點燃了角落裏一盞八角青銅燭臺。

火苗在的瞳孔裏重新跳起來，裴慎很明顯能看到驚魂未定的表，以及薄薄的紗下，微微起伏的脯。

他錯開目，吹滅手中的火折。

沈稚了口氣，借著燭臺的燈，看向男人的面龐，“是我不請自來，打擾夫君休息了，方才還要多謝夫君。”

裴慎道：“你我本就是夫妻，不必對我言謝。”

他往樓上看去，“我去點燈，你是在此等待片刻，還是跟著我？”

沈稚趕忙拉他的手，溫熱的令心頭微，“我……我跟你一起吧。”實在怕極了黑暗的環境。

“嗯。”

水蔥似的手指，掌心得豆腐一般，裴慎順理章地反握在手中。

沈稚乖乖跟在他後，原先還是有些後怕的，可擡頭看到男人寬闊拔的背影，所到之，所有昏暗的角落都在一寸寸地被燭火照亮，心中便慢慢地安定下來。

好像只要他在這裏，便能帶來，便什麽都不用怕了。

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兩人之間本就只隔了半步距離，這一慌神，不防他忽然轉過來，沈稚竟一頭紮進了男人堅的膛。

嗚……額頭好痛。

沈稚眼裏的淚花都被撞了出來，眼睛，才發現自己撞上的是裴慎前的鑲金配飾。

額頭微微一涼，是男人手了的傷口，“疼不疼？”

沈稚咬咬，悶悶道：“不疼，是我自己不小心。”

頭頂傳來極輕的一聲笑，“看來往後不能穿得太過繁複，我們綰綰這麽笨，可要仔細護著些才好。”

沈稚愈發紅了臉。

怎麽這麽笨吶……又給夫君瞧了笑話。

不過心口卻因他難得的甜言語悄悄泛，細細電流般的-麻了整片心髒。

頂樓風大，屋有些冷，沈稚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

裴慎帶到榻上坐好，自己先去把窗戶關上，然後將屋的燈盞一一點燃，這才慢慢看清屋的陳設。

烏木雕漆的屏風看到象牙床的一角，拐角擺著一架青銅連枝燈，坐的這張幾榻應該是裴慎慣常休息的地方，面前舊窯瓷盞中的茶湯還飄著熱氣。

比起洗月齋，這裏的鋪陳著實稱得上極簡和空曠，也許就像書裏說的“曠士之懷、幽人之致”，可在沈稚看來，似乎是……缺了點人氣兒？

等到屋大半燈盞點燃，沈稚轉頭便看到拐角帷幔之後滿牆的多寶格，雖看不太清，但可見每一格都擺了東西，心中好奇，正想仔細瞧瞧他平素都喜收藏些什麽，男人轉瞬已回到面前。

“在看什麽？”

沈稚被這道涼涼的聲音驚得一跳，立馬回過頭來，對上男人溫潤和的眼神，輕輕吐了口氣，“夫君平素就住在這裏嗎？”

“嗯，偶爾會來此小住。”

裴慎取了藥，在掌心化開，輕輕抹在微泛紅的額頭。

沈稚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男人溫熱的氣息就拂在的臉頰，一種清冽溫暖的味道，呆呆地坐著不敢，卻不自地被他專注的眼神吸引。

他是典型的劍眉星目，雙眉深濃，像兩把鋒利直上的劍，眼瞳漆黑，又像深不見底的淵，如若他不是總這般溫細致地看著自己，沈稚是真的不敢直視這樣的眼睛。

“是不是撞疼了？”

沈稚回過神，趕忙搖頭：“一點磕，過會就好了，夫君莫擔心。”

裴慎收了藥瓶，放回架上，沈稚這才想起自己是來給人家送宵夜的，方才險些摔倒，也不知湯撒了沒有，趕忙掀開食盒檢查一遍，見湯盅完好無損才松了口氣。

“夫君晚膳用得，方才我讓廚房煮了一碗雪霞羹，還有一碟茯苓糕，有寧心安神的功效，夫君嘗一點？”

裴慎笑著坐下，“好。”

他從不在夜之後用食，可誰讓這是親自送來的呢？

裴慎了一枚茯苓糕，慢條斯理地吃了半塊，他吃飯時是很文雅的，安安靜靜，除非沈稚主開口，否則兩人就會一直毫無流。

“夫君，我想與你商量件事。”

裴慎擡眼：“嗯？”

沈稚醞釀了半天，才道：“先前你說，我們之間有些誤會，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但若是我誤解了夫君，那我先對夫君道個歉，也很謝你這段日子這麽照顧我，往後我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消除隔閡，重新做夫妻，好嗎？”

裴慎目稍頓，似乎笑了下：“重新做夫妻？”

沈稚認認真真地點頭，紅著臉，小聲說道：“就是……就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