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啞言，的祖籍雍州，正是西北道五州之一。原是繼藺稷兵出涼州后第一個被攻克的州城。東谷軍接手此地后，又調兵甲興修水利，灌溉農田，甚至第三年開始還創辦了醫館學堂，自己便是首批惠者。

是故四年前，雍州招兵之際，憑借醫了軍中為醫，后拜林群門下。

也正因為如此，即便開蒙所學圣人道，亦深知君臣綱常，卻還是一直甘心追隨藺稷。然這會，年醫者只覺五味雜陳，更為自以為是的聰明汗倒立。

被點名的五位太醫令，有三位今日當值，林群的馬車便緩緩駛向宮門口。

宮中勤政殿中，天子聽過胞姐講述，笑嘆，“阿姊實在過于單純了些，藺稷這是故意為之，別人都以為攔了公主定會被罰，他反其道而行，這不就得您贊譽，讓你改觀了嗎？”

“阿弟曾言，他藐視皇權，目無君主，有違人臣之禮。即如此，他當不會在意阿姊的眼和贊譽吧。”隋棠道，“再者，他到底是否特意為之，還是治軍一貫如此，打聽一下便可。”

“阿姊——”隋霖細長的眉眼出兩分不豫，眉間蕭肅，“你忘了你大婚當日他都未曾回來？還是你忘了你府當夜被他派人剝衫？朕說他藐視皇權，目無君主何冤了他？你才府多久，如何就為他說起話來？您別忘了，您也是被攔在外的，堂堂一國公主，被臣子攔于門外，這還不足以說明緣由嗎？”

“這些阿姊沒忘！只是阿姊記得《同鑒》中說，人若以德才區分，可分四種。圣者德才兼備，庸者有德無才，危者無德有才，劣者才德俱喪（1）。這藺稷按阿弟所言，當屬于危者，無德而有才。先前母后嘆息舅父族中幾位表兄弟吃不了軍中的苦，也守不住規矩紀律，不堪掌兵，使阿弟能用之人甚。而阿姐今日遇見藺稷下，才會生此想法，你們君臣間，若是坦承相待，他未必不是賢臣良將，沒必要非奪他命不可。”

“阿姊還不承認在替他說話！”隋棠豁然起，拂袖揚聲，“送您去刺殺他，你回來卻在給他求命。”

“阿弟誤會了。”隋棠索長案起，示意一旁的中貴人扶上自己引路至天子旁，“實乃阿姊司空數日，從被拖衫，到侍從被譴，最后丹朱被除，實實在在到其人心思之深，手段之厲，恰逢今日卻撞見他之才能，遂想如此人才若是為阿弟所降服用之，是整個大齊之幸。”

“至于說阿

姊為他說話，這不是無稽之談嗎？阿姊與你是骨至親，同那個藺稷不過徒有夫妻之名，連他長得是何模樣阿姊都不知道。實在是怕你們博弈間，他傷到你！”

隋棠久聞不見人回應，只得耐心安，“莫生氣了，你不是說阿姊司空府，來日宮不易嗎？這難得回來一遭，且說說正事，日后阿姊需要做些什麼！”

隋霖原早已下下怒意，只譴退中貴人，親自攙扶胞姐，陪踱步于窗下，“這麼多年，朝中員越來越多只認司空府，不認太極宮。若非我齊皇室立世三百年，久得民心，朕怕早就是亡國之君了。方才阿姊之言，細想也是有理，實乃聞您言其好話，阿弟心中惶恐。”

年語帶哽咽，“惶恐阿姊也會棄朕而去，孤家寡人，寂寞無依，阿弟害怕。”

孤家寡人，寂寞無依。

這話耳，隋棠頓生愧疚。

沒有誰比更能會這八個字了。

重新握上胞弟的手，眼前又浮現出橫在漳河上的十二艘著王旗的沙船，“阿弟莫怕，阿姊會一直在你邊的。”

年頷首，“這廂阿姊回去，不必做任何事，只用心做好藺稷的妻子得他信任便可。阿弟需要，且再想辦法給你傳話。不早了，阿姊去看看母后吧，朕且將今日的書讀了。”

隋棠頷首，行禮離開。

隋霖隔窗目送胞姐，待轎輦出了勤政殿外宮門，遂匆忙招來中貴人，“去備五分食盒，不必放吃食。給王簡、鄺墨、鄭青、溫致、徐華送去，就說是朕之口諭，賜他們用。”

中貴人領命而去，然不出半個時辰，一路跌跑回來，跪于年天子面前泣聲復命，“奴婢口諭到時，五位太醫令已經被大司空的人請走，全部了司空府。”

第9章 何太后 為人母給的就這麼多。

何太后的章臺殿在宮城北邊，從南邊天子起居的殿宇過來，行過五里復道、再過九曲金水橋，縱是輦轎也還需半時辰。然何太后得黃門通報，不顧病早早便候在了金水橋上。

待看見轎輦一角，趕迎了上來。

隋棠不知對面況，只聞得崔芳低語，“太后來了。”

午間時候風明顯大了，蕭蕭枯葉卷在半空，衰敗飄落。

隋棠趕喚停轎輦，扶上崔芳的手讓引路，邊走邊喚“母后”，要停下，不必疾走。

“阿弟說您染了風寒，又夜中多夢，多日未好。”

“我都聽到您的氣聲了，再不停下我生氣啦！”

“不許跑了，兒過來，阿粼跑得快。”

阿粼跑不快。

何太后聽話頓下腳步，看兒朝自己走來。

三個多月前，尚是五月初夏日，暌違十三年，終于又見長。

其實已經認不出孩子了。

四歲被送走時，還是個玉雪糯的團子。烏黑的頭發梳雙螺髻，上頭墜滿了珍珠鈴鐺，流蘇著鬢角垂在耳畔頸間，白襦繡滿玉片和寶珠，擁簇出水晶一樣的人兒。

風過，仰頭，都是清清脆脆的聲音。

踩著頭履或是踏著小鹿靴奔來尋，總是未見人影先聞鈴聲。然后才是踢掉靴履，曲著小短爬來榻間，出一雙玉藕般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母后，阿粼了。”

四歲小公主，上還留著小天一點殘渣，頰畔沾了一滴牛，胖乎乎的小手抓來一塊飴糖餅，說是奉給母后的。

“阿母，吃——” 小公主已經睡著了，宮人給盥洗，但是奪不下掌中的點心。

只得年輕的皇后親來，捧過黏糊糊的小手，咬過的不樣的餅，聲細語，“好甜！”

天倫就這麼多，為人母給的就這麼多。

再見時，孩子已是碧玉年華。

十三年似流水。

五月微醺的日將攏罩，長高了，穿一襲不怎麼合的曲裾深，雖是時新的料子，但明顯大了許多，空套在上。頭發挽了飛仙髻，簪一方白玉嵌珠的華勝。但眉宇出一倔強，似努力破土的春草，同這鮮花般溫婉的妝發配飾很不搭。

何太后看著從橋那段走來的，難過又愧疚。

聞兒子要去接回宮，衫飾品都是親自準備的。母家侄和隋棠同歲，每年就照著侄的量給制裳，但總會放大一個尺寸。

小姑娘吃貪睡，定然比侄些。

今歲終于能給穿上，卻……

鑲金嵌珠的華勝在下折出冷，刺痛何太后的雙目。的孩子、這皇朝唯一的公主，皮糙黃，形消瘦。

撥下紅寶石纏金護甲，向出手。笑盈盈搭上五指，甜甜喚“母后”。

牽著走下金水橋，風一吹，眼淚就掉下來。原是掌心到指腹的糲，抬來細看，十手指頭已經生出繭子，甚至還有未消的凍瘡疤痕。

“母后，是不是阿粼磨疼您了？”將手回去。

“怎會？”何太后握。

“那母后哭甚！”反手握住母親，“阿粼都回來了，也長大了，這般高興的事。”

揚著頭，挑起細眉，落在眼里，暈染眉梢。索還有一雙眼睛，似年明亮生輝。

清泉濯石白，白石粼粼爾。

阿粼。

可是今朝，阿粼白綾覆眼，連眼睛都失去，看不見了。

只能一手扶于侍者，一手提起，再也不能風一般撲向母親。

阿粼跑不快了。

何太后不堪面對，腦海中只一遍遍想著“阿粼跑不快”，仿若不是眼盲，只是足傷。便依舊可以看見孩子漂亮的眼眸，看見兒的眼中倒映出自己最初模樣。

心痛裂。

反倒是隋棠，聽泣聲，抬手給拭淚。

的手相比剛剛回來，已經稍好一點，但薄繭尤在。于是手抬了一半，笑嘻嘻從袖中掏出拍子，給母親去眼淚，“母后別難過，不就是看不見嗎，還能治的。再說阿粼覺得這會兒比先前還好一些呢！”

“不要這個。”何太后丟開帕子，握著兒的手面龐，恨不得將摟進骨里。

波斯陣陣濃郁的馨香迎風拂來，兩只鸚鵡來回爭吵的聲音慢慢清晰，隋棠便知是了章臺殿院落。

回手不給何太后親昵。

正殿，何太后見手，還藏于后，一時心下愧意更甚。只緩了緩神扶去案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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