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是個讓人很頭痛的地方,蘇卿最不喜歡去那里。
醫院,有比扎針和開刀更討人厭的東西。
此刻的蘇卿正趴在醫院大廳的一個服務臺上,用那種最廉價的圓珠筆填著病例本。最近腰總是酸痛的厲害,小腹脹得像鼓氣的皮球,而蘇卿打死都不愿意和別人說起自己腰疼的事,認為那是中老年婦才該有的癥狀,更不想因為腰疼而讓人聯想到實際的年齡。
所以,一個人地來檢查。
而病例本上是要求寫患者年齡的,蘇卿不假思索就寫了一個“29”。一看下面一欄又需要填份證號碼,蘇卿氣急敗壞地填好,然后又把上面的“29”涂掉,寫了“32”,老大不愿的。慶幸自己的生日是10月底,如果生日一過,就必須要填“33”了。
縱使一個人數學再差,對年齡上的數字卻是一點都不含糊的。多一歲一歲必須斤斤計較,哪怕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過生日,都不愿提前承認自己已經長了一歲。如果有不怕死的,缺心眼缺到極致的,總是在人面前提“虛歲”這回事,我敢保證,你們不可能有第二次見面了。
可醫生有特權,他們擁有著這個權利。
醫院像火車站一樣人山人海,等了半天才到。醫生是位頗有氣場的中年人,做了一通讓人苦不迭的檢查后,一邊在病例本上寫著比甲骨文都難懂的文字,一邊斜著眼睛問,“生過孩子了嗎?”
蘇卿搖搖頭。
“你的這個況還是等生了孩子以后再治吧,該考慮要孩子了,人的最佳生育年齡已經過了。”
“我……還沒有結婚。”
“哦?”醫生聽完后把病例本翻到封面看了一眼份證資料,頗深意地笑著:“三十三了,該考慮了。咦,年齡怎麼涂過了?”
蘇卿尷尬地笑笑,臉紅著解釋,“寫錯,寫錯了。”
等開完單子后,蘇卿急促地說了一聲“謝謝”,逃也似地離開了會診室。
等蘇卿從醫院出來后,手機里的未接電話已經有五六通,是老媽許梅的。蘇卿用一頭發都能猜到是什麼事,這分明是一個奪命連環催電話。蘇卿今天出來檢查就是為了躲避那個惱人的家庭聚會的,只不過的拖延戰能解決得了一時,逃避不了一世,該來的總是躲不掉。
“蘇卿,你現在馬上給我滾過來,否則我就去找你了,你看著辦吧。”許梅一接起電話就下了指令,氣呼呼的,同時用惡狠狠地掛斷電話來表示不滿。
“你知不知道掛人電話很不禮貌的……”蘇卿嘟噥了一句,向天空翻了個白眼兒,乖乖地去開車了。
每當這個時候,蘇卿就希堵車。堵吧,堵吧,最好堵到天荒地老。可天不遂人愿,平日里行如織的通這會兒暢通的猶如在凌晨三點,連紅燈都幾乎沒遇見,真是活見鬼。
這種家庭的聚會每個季度辦一次,家中所有員只要沒有重大事務纏是一定要在場的,家住無錫的二姨和四姨、杭州的三姨全部都會趕過來參加,梅、蘭、竹、四位都要到,在上海的蘇卿要是不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
這是蘇卿姥姥在世時的習慣,意在讓姐妹們不要淡化了彼此。等姥姥去世后,幾個兒便將這個傳統延留了下來。
車快開到酒店的時候,蘇卿看到了酒店的門口有一個小店面,里面在賣港式茶,有最的鴛鴦。此刻更愿買杯茶一個人車里靜坐冥思,或是直接把車開回家里睡大覺,幾乎失去了上樓的力氣,更不想面對這一眾三姑六姨。
用比爬行快不了多的速度挪走到了包間的門口。
“表姐回來了!”三姨許竹的兒許筱琦眼尖,最先看到了蘇卿,興高采烈地迎了出來。筱琦和蘇卿關系最要好,表姐是的偶像,名牌大學畢業,又漂亮又能干,格干練,簡直酷死了。
而另一個表妹,四姨的兒張寧寧就平靜許多,朝門口的蘇卿努力地出個如黃豆一般大小的笑容,瞬間就又收回去了。
“哎呀,卿卿工作太忙了,這大周末的也不休息的嗎?我聽說外企都是人化的,怎麼也這麼辛苦呢?來來來,快坐下喝點茶,我們先聊聊天,過一會兒再服務員上菜吧。”二姨許蘭有點質疑蘇卿加班的事。
“什麼人化?不要忘了都是資本家的呀。”許梅趕為兒打圓場,當然知道蘇卿這姑肯定是找借口不想來的,還故意遲到。什麼加班,鬼才信。
四姨拉著邊的漂亮兒張寧寧,自豪地說:“大姐,其實孩子這麼辛苦干什麼?孩子就是要福的,嫁個好老公什麼都有了。你看我家寧寧,雖然比蘇卿年齡小,可是特別有覺悟的,趁著年輕找個有錢的男朋友,這才是人一輩子的大事。”
四姨許一生都在追求金錢卻一生為錢而愁,和四姨夫兩人幾乎是天天看著銅板和水電氣表哀嘆價太貴的夫妻,用過最好的化妝品就是某萊雅,還是寧寧不要了留給的。
四姨深知自己的人生再無機會,于是把全部的未來都押寶到了張寧寧的上。只希兒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把自己好好推銷出去,人一生的價值也就實現了。
四姨把那張可憐的工資卡全都給了張寧寧,讓吃好穿好打扮好。而張寧寧心安理得的接著這一切,不賺錢卻花錢如流水。張寧寧在朋友圈曬的信息只有一種,就是消費:今天坐上了什麼好車,去了什麼高級酒店,吃了一頓什麼豪華午餐晚餐甚至早餐,買了什麼服,背著什麼包包,做了什麼指甲等等。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容。
蘇卿打心眼里瞧不起這個表妹,道不同不相為謀。而且,為了家族的和諧,還為這個該死的小妮子守著一個。這個,是蘇卿的不恥,也是張寧寧的可恥。
蘇卿聽了四姨的這一番言論,實在忍不住哼出一個冷笑。這個冷笑,是笑那個特定的家庭里產生的特定價值觀,笑這種特定價值觀的傳承,笑一代又一代追著一個相同的目的而奔跑,這一代沒追到,下一代接著追。
除了許筱琦,其它人都沒有注意到蘇卿這個微小的表。
二姨許蘭是四姐妹中唯一生了兒子的人,由此可以自豪一生。在這個盛衰的大家庭里,的重男輕思想已經到了一個極致。把優良的老祖宗教誨發揚大,認為兒子就是兒子,縱然兒子一輩子碌碌無為也是自家的,孩優秀又怎麼樣?
二姨的兒子陸豪,資質平庸又很閑散,是那種無論上學還是找工作都必須要大人協助的男生,既不會掃屋又掃不了天下,如果不出意外,他勢必會啃老啃到山無棱天地合。
可二姨卻從不在意這些,孩子的別最重要,質量什麼的靠邊站。
四姨的話二姨就不聽,因為家陸豪不屬于什麼“有錢男人”,必須為兒子以及兒子代表的同類男人爭論幾句。二姨組織了一些話來攻擊四姨的觀點,說:“話也不能這樣說,找老公還是要人品好,兩人合適最重要,不能看錢啊,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有錢人吶是吧?都要找有錢的,那像我們家小豪難道還不娶老婆了?我看追求我家小豪的漂亮小姑娘多著呢,打都打不散!卿卿現在不是工作累不累的問題,是年齡不小了,該立個家庭了,再拖下去不好找了,合適的都讓挑走了嘛!”
說完這些話,二姨心想:你們名牌大學怎麼樣,長得漂亮又怎麼樣,遲早是別人家的。
三姨許竹是個強人,在杭州做賓館和餐廳生意的,在四姐妹里最富裕,錢自然是不缺的。強人不屑于這些小人之見:自己不也是一介流,卻孤一人打天下嗎?
許竹說了點最實際的,“卿卿,三姨認識很多人,你把想要的條件告訴我,我幫你最好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沒有什麼好急的,事業比男人更可靠。”
許梅聽到這言論馬上急了,“三妹,你這樣說我就不聽,蘇卿可是都33了……”
“媽,是32……”蘇卿,相當在意這個數字差距。
“虛歲就是33了!”許梅怒喝,“咱中國人就講究虛歲的!”
“那我們從小到大填表格什麼的,都是按周歲填的。”蘇卿堅持。
“行,你隨便,懶得和你爭辯!”許梅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下去,接著對眾人說:“蘇卿眼前就要奔四的人了……”
轉眼就又變奔四了!
蘇卿差點想拿起桌上的餐刀自行了斷!
許筱琦在旁邊說:“姐,我剛20歲時,我媽就說我是‘奔三’的人了。”說完兩人作無奈笑。
“卿卿,你們那種五百強的大公司,就沒有個好點的單男人嗎?”三姨問。
“優秀的男人是多的,不過大多數都喜歡小姑娘。”蘇卿加重“小姑娘”三個字的語氣,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寧寧一眼。張寧寧把眼神岔開,可臉上卻難掩洋洋自得之神。青春無敵是的優勢,為此可以永遠完勝表姐。
許梅說:“我家蘇卿哪是找不到男朋友,是本不想結婚!你們全都沒有說到點子上。”
一語中的。
“這哪兒行?人年齡大了不僅不好找老公,生孩子也是個問題,沒有小孩子的家庭是很不穩定的。卿卿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不多諒一下父母呢?你看把大姐急的,現在大姐一看到別人家的小孩都親熱得不得了,看著讓人心酸。你也趕給大姐生個外孫抱抱嘛,年齡再大都不好生了。別老是追求什麼,那東西靠不住,找個有錢的是正道,像我們家寧寧……”許又開始炫耀兒的模式。
年齡,年齡,這該死的年齡!蘇卿惡狠狠地想,要不是因為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估計早就將你們掃地出門了!
蘇卿把濃的黑發向耳后了,好像要卷起袖管戰斗一場的樣子。忍不住對許反相譏:“四姨,你的價值觀會害死人的。你真該問問你家寧寧到底天天在和什麼人往,再青春也沒幾年可揮霍的。”
蘇卿說完是痛快了,可又有點后悔。和四姨這樣的長輩說道理,無外乎是嚼一塊劣質的牛皮糖,費勁力氣也嚼不爛,還有可能沾掉了自己的牙。
蘇卿自責:我真是對不起我平日里變不驚的做事風格。
許筱琦為表姐說話,“現在科學這麼發達,好多明星四十多了還生孩子呢。”
“咱能和明星比啊?哦,對了,筱琦啊,忘了你了。三姐,筱琦今年也不小了吧?也得早點張羅了,趁年輕挑個好的。”拜金主義深骨髓的家庭婦許嘮叨個沒完沒了,生活的艱難與瑣碎已經徹底把打造一個事兒媽。
“四姨,不是說年輕就能挑到好的,人要有魅力,40多了一樣有人喜歡。”許筱琦也犯了和蘇卿同樣的錯,心里明明懶得回,卻又忍不住講道理。
“40多歲了,還能做啥?連孩子都生不了了。你看那個誰,一個香港明星,40多歲了……”許對明星不悉,可能是從娛樂新聞里看到過,一時想不起來。
許筱琦自知多,后悔將火引到自己上,沒有幫許回憶是哪個明星,借口說要上廁所,開溜了。
蘇卿也說要一起去,于是拉著筱琦飛快地跑出了房間,把那團聒燥的人聲浪拋在了后,心猶如從火海逃生。
“姐,我真同你。”許筱琦安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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