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懷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李蘭又開始招他。
“不是吧,陸兄,還真讓我給說中了?”
陸懷海沒搭理他,李蘭自覺無趣,自己給自己打圓場:“快些走吧,想人了晚些有的是時候想,別誤了時間讓老頭久等。”
“我今日出門可沒晚,”陸懷海說:“是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他和李蘭不同。
他是假衙,偶爾做些混賬事,單純只是想把爹給氣死。
而李蘭是個真衙,吃酒賭錢不說,還是花樓的常客,立志要做全臺州衛花魁娘子的幕之賓。
為了爭好,和旁的僚子弟打架鬥氣也是有的。
畢竟僚子弟那麽多,誰還不是個衙了呢。
李蘭屢戰屢勝。
不是因為他拳腳有多好,而是因為他背後有靠山。
——衙打架,拼的可不是誰厲害,而是誰爹厲害。
所以,李蘭的出,城中多有議論,都在傳他是京城大的私生子,嫡母無子又跋扈,得李蘭的父親不得不把他放到這遠離京城的地方來。可畢竟是自個兒的兒子,李蘭的父親沒有虧待他,該給的東西都給了。
陸懷海會認識他,也是兩年前不打不相識。漸漸稔後,對于好友的的世,陸懷海沒有問過一句。
同樣的,李蘭也不會去探究陸家的家私。
正午的大太曬得人口幹舌燥,河面反的粼乍一瞧麗,看多了只覺得刺眼。
兩人加快了腳步,一起到了李蘭的住。
不同于有些荒蔽的陸府,他家要寬敞多了,好幾進的院子。但這麽大的地方,除了幹活的婢子,稱得上“住”在這個院子裏的人,只有李蘭和一個姓宋的老仆。
李蘭裏的“老頭”和“師父”正是這個宋老頭。
這個老頭很奇怪,對李蘭的聲名狼藉渾然不在意,從不手管他,但每日午後,李蘭若是敢不來和他習武,會把他頭打破。
李蘭不堪老仆的重式教習,他心想老頭教他一人,兩只眼睛都盯著他,他把陸懷海拉來,多一個人要教,老頭豈不是能分一半眼神給自己?
他立馬就把陸懷海拉上了。
武學多是家學淵源,自從陸懷海十二歲那年起,因陸家巨變,陸湃章不願再讓兒子走老路,就不再傳他武藝,陸懷海只能自己野蠻生長。
李蘭的邀請,于陸懷海而言,無異于打瞌睡有人給送枕頭。
不過,他和李衙越相,落在陸湃章眼裏便是四個字“近墨者黑”。
這不,過了下晌,陸懷海同李蘭和宋老頭道了個別背起長劍回陸家,才邁進門坎,就聽得後傳來咣當一聲巨響。
“把門關好。”陸湃章吩咐守門的小廝。
一副要甕中捉鼈的架勢。
陸懷海腳步一頓,既而繼續要往前走。
轉眼間,陸湃章已經走到了他邊,單手把兒子新打的劍了出來,橫在他的前方。
陸湃章說:“哪家鋪子打的?”
陸懷海停步,回答:“東街陳氏鐵行。”
陸湃章看著如今已長得和他一般高的兒子,嗯了一聲,耍了個劍招,反手把劍又拋回給了他。
本能的反應比腦子轉得更快,陸懷海極快地揚手接過,眼睛一眨也不眨,淩空向前一揮——
比針鼻大不了多的一只飛蟲被削了翅膀,撲簌簌地墜下。
劍刃上倒映著爍爍的暮與寒。陸懷海收劍鞘。
陸湃章掌,隨後發問:“好劍,你哪來的銀子?”
陸懷海坦坦:“當然是簽了陸僉書的大名。”
陸僉書陸湃章臉瞬間黑了,扮演慈父實在不是他的強項。
不過陸懷海對此不以為意。
邕朝的世襲職并非毫無門檻,兒子想接父親的,在承襲之前還有考核要走。
百善孝為先,孝道不得有缺就是第一個門檻。
所以,陸湃章最多也只能關起門來教子,不可能出去大張旗鼓地和街上的商販說,我要和我兒斷絕關系,他簽我名不做數。
陸湃章當然知道陸懷海在想什麽。
他的好兒子聰明得很,別家都是長輩用孝道拿兒,他倒好,反倒用孝道來拿他這個爹。
演不下去慈父的陸湃章再次和兒子上演全武行,蘇氏聞訊而來作和事佬,正巧散步路過的陸大夫人和二夫人,竟也施施然停下腳步開始圍觀。
陸懷海和往常一樣,表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麽緒。
陸湃章知道這一次教子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他深吸一口氣,對陸懷海道:“你不要以為,做爹的是在害你。”
“只有你這種沒上過戰場、沒見過死人的孩子,才會向往拿起刀劍去打仗。”
蘇氏聞言,踢了踢丈夫的腳後跟,暗示他別說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還在,們的丈夫都是戰死,不好當著們這麽說。
果不其然,原本只是在看戲的兩個夫人神一僵。
陸湃章話到邊,不說不行,他對著陸懷海的後腦勺繼續說。
“我們陸家兩代忠骨,最後換來的是什麽?高升嗎?不,你老子我現在只能在這坐冷板凳,管一群兵不是兵民不是民的人種地屯田!”
“如今文臣勢大、衛所廢弛,縱有何等的抱負,無兵可用還打個屁!而且,這裏是江浙,不是遼東,沒那麽多韃靼給你打!”
說得氣急,陸湃章直接朝陸懷海右肚就是一腳。
“啞了?”
陸湃章的鼻子裏竄出來句冷哼,“行啊,若你還是這個想法,那就去祠堂跪著吧,在你爺叔的牌位下好好想一想!”
他了真火,蘇氏沒有再勸。
陸懷海回頭,轉。
他爹的眼神灼灼,有憤怒、有失、有關切,還有恨鐵不鋼。
他娘的眼神疲倦,像是在無聲地控訴他的不省心。
這一次,陸懷海沒有嗆聲。
他說:“父親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很清楚。”
陸懷海轉過,步履穩健地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他用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
謝苗兒沒有見到陸老夫人。
半路遇上的那個小姑娘,是蘇氏的兒,陸懷海的親妹妹,陸寶珠,今年十二了,但是小時候嗑壞了腦袋,從此便癡傻如兒。
這些是箏雅告訴的。
送謝苗兒走到半路,想起來出來時忘了將陸寶珠的屋子鎖好,借口肚子疼趕著回去,卻沒想到這個小小姐已經跑出來,還拿木劍把謝苗兒的發髻打散了。
箏雅急忙道歉:“姨娘,實在對不住你,奴婢給您重新盤好頭發,再去拜見老夫人吧。”
謝苗兒點頭,并沒有因為陸寶珠的冒犯而生氣。
原來陸懷海有個妹妹,只不過因為生病見不得人。
沒有在歷史中留下痕跡的,一生是如何度過的呢?謝苗兒著陸寶珠晶亮的眼睛,悄悄地想。
折騰了一番,時辰不早了,去到正院後,老夫人邊的仆婦委婉地請謝苗兒下回再來。
回到自己的小院後,謝苗兒和兩個妮一起整理東西。
陸懷海既說了還會再來,不好總讓他睡在地上,謝苗兒想看能不能找出些用得上的東西。
就這麽忙到了傍晚,天已經了黑。
房中唯一的桌子搖搖晃晃,四個腳有三個腳不穩,大妮去和管事的人報備了,說明日來換。
謝苗兒點頭,對剛回來大妮說道:“辛苦你走一趟。”
大妮看起來和謝苗兒年紀相仿,聞言,咧笑了:“不辛苦、不辛苦。”
正如謝太傅哪怕取賤名也接不了讓兒狗蛋一樣,謝苗兒覺得大妮這個名字也有些太隨意了,于是問道:“你和妹妹的名字,可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大妮茫然的搖搖頭,圓溜溜的眼睛裏滿是疑:“兒家的名字,哪有什麽含義呀!奴婢和妹妹的名字,只是序齒。”
謝苗兒聞言,道:“那,你可介意我給你起一個名兒,連契上的一并改了。”
大妮忙不疊點頭。
是知道的,只有伺候邊的親近人,主子才會給改名。
原本還擔心自己不夠伶俐,只能一直做活。
謝苗兒稍加思索後說:“日後,你便月窗,好不好?月亮的月,窗戶的窗。”
星牖月窗,都是巖中通明的孔竅。謝苗兒雖未有幸真的去山間看一看,但是能想象月清淺,漫過星牖月窗會有多。
大妮、不,月窗雖不懂取名的出,可是自己念了兩遍,覺得比大妮好聽太多,高興極了。
先是要給謝苗兒磕頭,被攔住後,好奇地問道:“姨娘,你是認得字的嗎?好生厲害!”
拍完馬屁後,月窗悄悄了手,說:“姨娘,我還有個妹妹……”
意思就是,也想讓給二妮換個名字。
謝苗兒還沒想好,就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靠近,是二妮提著們的晚飯來了。
月窗心疼妹妹,去接手上沉甸甸的食盒,謝苗兒瞇著眼睛笑了,道:“你們姐妹深,二妮也從月,月憐好不好?”
二妮月憐還在狀況外,就被親姐姐急匆匆按著道了謝。
謝苗兒打開食盒。
蘇氏有了吩咐,所以這一份晚食全是素菜。
主仆三人正用著晚飯,嘈雜的吵鬧聲飄進了偏僻的小院。
謝苗兒疑心是陸家人又在因為陸懷海的事吵架,可如今的份也不能如何,只好按下了心裏的擔憂。
這一次安靜得很快。
過了大約半個多時辰後,有一個悉的影悄悄來到了小院門口。
當然是陸懷海。
他爹有時候比他更“叛逆”。
趕著要他跪祠堂的是他,見他真倔著脖子要去跪了,他忽又變卦,讓人把祠堂給鎖上了,說陸懷海是不肖子孫不配見先人。
生怕全了兒子似的。
陸懷海立在祠堂前沉默良久。
一時間,他發現自己哪裏都不想去。
陸懷海沒想太多,可走著走著,走到了他昨晚待過的地方。
他本要直接邁進去的。
不過,陸懷海難得稍微思慮了一下。
他現在臉一定僵得很難看,有點丟人。
而院子裏的謝苗兒聽到了腳步聲,走出幾步來迎,一擡眼,便看到人高馬大的陸懷海,站在門口,正在狠命地用掌心自己的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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