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門扉大敞, 夜風穿堂而過,聲調清冽的兩句話後,溫禾安怔了怔。
看著陸嶼然, 明白了他一晚上緒結冰的癥結在哪。
陸嶼然對外強勢淡漠, 幾近到了不近人的程度,對會稍微和一些,只是能得到他認可,被劃為“自己人”的,大概只有商淮和曾經的。
商淮是格使然, 力充沛,熱無限, 記吃不記打,至于溫禾安呢, 深究原因, 大概是沾了“道”這個份的,多有些特殊。
隨著這份特殊一齊到來的, 還有陸嶼然一些稱不上問題的小病。
這是溫禾安在三四年前就發現的事。
與陸嶼然涇渭分明, 秋水不犯時還好,後面因為單方面鍥而不舍, 又幾次與他同破境,關系拉近了些,才一日一日窺出那些藏得極深的習慣, 喜好,和不知從何時起越發明顯的占有。
商淮和對陸嶼然而言是自己人,相應的, 對他們而言,陸嶼然也得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是第一時間應該想起的存在。
他從前就很不喜歡溫禾安跟後面結的,且并不多靠譜的朋友表示任何一點親近與在意。
有一次和徐家主談論陣法之事,忘了時間,推了和陸嶼然事先說好的晚膳,回去時找不見人,順著侍從的話去書房外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門終于被人從裏推開,烏泱泱一群執事乃至長老面寡白地走出來,神萎靡,其中一位老者深重的長嘆聲溫禾安記了好幾天。
他們蜂湧出來,溫禾安提腳邁步進去。
進去一看,陸嶼然果真是副八方不,喜怒不顯的模樣。
他生氣也和常人有很大不同,最開始的表現為不理人,隨便你說什麽,他如清冷謫仙般捧著書卷或竹簡站在桌前,正對窗牖,他冷他的,但你不能不理他。
溫禾安好幾次都是自己忙自己的事,四方鏡拿起來又放下,直到某一刻,發現他摁下了手裏的竹簡,擡眼直直看過來。
琥珀的瞳孔又清又冷,有怒意。
當日他說的那些話,與今日這兩句,幾近能重疊在一起。
溫禾安神思回攏,與陸嶼然對視,解釋道:“探墟鏡事關重大,你今夜定然不開手,我不想因為這事拖累你的進程。且商淮在你邊做事,我的消息他會通知你,當時時間迫,我覺得他會更關注四方鏡的消息。”
陸嶼然膛不由了下,他掃向自己的四方鏡,眼底神莫名:“溫禾安,說話講點證據。”
“你哪次找我,我沒回你?”
究竟誰不回誰。
溫禾安靜默了會,而後擡眼看他,眼神認真:“我知道了。下次再有這種況,我先通知你。”
陸嶼然挲著手腕蠱蟲的位置,力道極重,很快就泛出猖獗的猩紅,半晌,他頷首,稍坐直,問:“蘿州如今戒嚴,三家的人在一起,遍地走,你那兩位救兵,什麽時候能到?”
“兩天後。”溫禾安也正想和他說這件事:“我到時候要出去一趟。”
陸嶼然不由皺眉。
溫禾安準備起回房,想了想,還是端端正正坐著,垂眸輕聲反駁他之前那句話:“帝嗣,我與你不一樣,我在溫家時,尚且有人會丟下手邊事回應我,為唾手可得的名與利,為時不待人的表功機會,如今我敗名裂,縱然死道消,也不會有人真心實意嘆一句可惜,遑論丟下一切來救我。”
“我沒法為巫山做事,巫山不會信我,也容不下我。”
慢慢將垂在臉頰一側的發撥弄回去,聲音還是溫和的,不見凄切:“我不想從此丟名棄姓,八方追殺,溫流與江召的仇我還記著,做不到清酒一壺恩怨兩訖。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有許多心願未了,我需要回去爭那個位置。”
所以陸嶼然,別將當什麽自己人了。
溫禾安從來都不是。
四年前是別有用心,刻意為之的接近,而今是蒙人之恩,不由己。
陸嶼然何其聰明,焉能聽不懂話中的意思,不過是外島事一了,大家一拍兩散,各奔前程。他現在的關心,好意,都得不到任何回報。
說起來,今天還算有良心,至比起上回無緣無故,僅是心來就糾纏不清的算計,這次還有心提醒一聲。
溫禾安拿回自己的四方鏡,渾然不覺自己說過什麽似的,也不尷尬,甚至還朝陸嶼然笑:“我明日一天都不出門,等你們的好消息。”
陸嶼然在椅子上坐了會,半晌,睫冷垂,挑開袖片,出手腕下蠱蟲虬的紋理,頗荒唐地一哂。
他今夜一路上在想什麽。
他竟然真有一瞬間有了破罐子破摔,再幫最後一把的念頭。
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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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方亮,商淮和幕一等人準時出現在外島高空之上,他們到的時候,陸嶼然已經站了不知多久了。
不是他們自吹,巫山是三家之中唯一還講點良心的世家,這不,幕一帶著幾位九境開始布置結界,將深山的宗門和村落房屋,山道嚴實地遮掩起來,防止被接下來的戰鬥波及。
商淮琢磨著陸嶼然怎麽也該消氣了,轉過去一瞥他的神,果真恢複正常了。他心底略松,朝深山裏示意,眼裏躍著一片躍躍試的神采:“我倒想看看,這些神兮兮,只會用損招數著害人的‘銳們’,實力究竟如何。”
“他們的九境,莫不會都是些沒開啓第八的九境吧。”說罷,商淮挑了挑眉,想起溫禾安給自己發的消息,自顧自又補充:“喔,好像有一個開啓了第八,開的是潔淨?”
九州上,修士們境界從一至九,聖者為至尊,歷來都有一重境界一重天的說法,特別是七境之後,差距如雲泥,難以借助外力彌補填平,大多數以八境反殺九境的傳言都是引人送死的陷阱。
唯有一種況特殊。
修士到了八境之後,有百分之一的幾率叩開一道門扉,覺醒一種能力,往往天賦越高,可供選擇的能力越多。
有幸能有這一機遇的人,十個裏面十個都對戰鬥方面的能力心馳神往,他們若是找到了契合自己的能力,運用得當,便擁有了這種越境殺人的特殊可能。
如今九州大地上早早名的各家家主,他們的第八同樣出名,如巫山家主的“天詰”,以天問責,開啓時囊括方圓百裏,天穹上流汩汩,異象連連,宛若末日,死在這一招手下的強者不知幾何。再如溫家真正的掌權者,溫禾安的外祖母,的第八是大名鼎鼎的“水鏈”,開啓時大雨滂沱,凡是雨淌過的地方,便凝一水鏈,速度迅疾,生生不息,攜萬鈞之力將人貫穿,在數百年前人聞風喪膽,而今時隔久遠,提起來仍有餘威。
只有歪打正著,無有選擇的人才會著鼻子認下“潔淨”這種聊勝有無的東西。
這種人不堪一擊。
“不過說起來……”商淮下,很是好奇地問陸嶼然:“你知道溫禾安的第八是什麽嗎?”
陸嶼然冷漠地吐字:“不知道。”
不知道是正常的。
老一輩人在九州上叱咤已久,第八早不是什麽了,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卡在第八的門檻,短時間踏不進來,所以反而是早早出這一步的領頭的幾個遮遮掩掩,把自己的第八瞞得一個比一個死。
唯一一個歪打正著暴了的是江無雙,據推測,他的第八是“生機之箭”,能擷取整片地域的植生機搭一支寸長小箭,一箭之下,九境非死即傷。
殺傷力之強,讓這事當時在各家族很是轟了一會兒。
商淮不由看向陸嶼然,這位也很厲害,聽說在面臨那次截殺,生死一線時都沒第八,不知道是什麽大範圍無差別攻擊,輒要人命的大殺,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安然無恙站著觀賞一回。
在他沉思間,幕一回來了,他朝陸嶼然拱手,肅聲:“公子,都準備妥當了。”
“嗯。”陸嶼然看了眼天,朝他們擺擺手,袖袍微垂,道:“手。辰時之前結束,我還有事。”
從夜裏開始,他手邊四方鏡的靜就沒停過,點進去都是巫山長老們千篇一律,涕泗橫流的勸誡引導。
這要是在前幾天,四方鏡就是個擺設,他不會點進去看一眼。
巫山真正的銳們在頃刻間包圍了整片深山,山裏的老“神仙們”很快有了反應。
將明未明的夜幕之上,長風獵獵而,無數盞明燈升起,照得天地亮如白晝,暗中一切無所遁形,七八道影出現在巫山衆人面前,皆覆著金屬鐵面,將五嚴嚴包裹,只出雙眼睛,死氣沉沉。
為首之人環伺四周,見出路全被封死,眼皮接連跳,他沉聲問當頭迎上的幕一,聲音嘎,開腔時磨出那種被濃痰包裹的砂礫之意:“敢問爾等是哪家的人,奉的誰的命令。”
“都這會了,還裝?裝神弄鬼上癮了?”
幕一刀,激出鏗然之聲,他反自膛前橫斬,刀面在眼前閃出雪白一線,九境威如山岳淩空,大開大闔全無保留地傾瀉而至,牽制眼前強敵之時,同時得底下幾十上百的七八境僵在原地。
他閉目大笑,隨刀影而至:“研究這麽久塘沽計劃,連我的面貌都不認得嗎?”
那面之下人影五頓時冷,他飛應戰,俾睨:“找死!”
不過片刻功夫,深山裏就已是一片刀劍影,山崩石裂,陸嶼然沒加戰局,他居高臨下審視這番局面,眼神波瀾不驚,沒過一會,皺眉道:“沒看到傀陣師。”
“人數也了。”
商淮也在飛快清點人數,很是納悶:“他們昨夜察覺到不對,連夜撤了一部分人?”
“不會啊。”他接著道:“他們個個不怕死,死都想從你上咬一口下來,要是察覺山裏出了意外,還和我們有關,不該連夜撤離,該連夜加手,殺一個算一個才對。”
“就算衡量實力後覺得不敵,也沒有只撤一部分走的道理,剩下這部分留著幹嘛?專門留給我們的?”
陸嶼然不置一詞,冷然袖手旁觀,他在看這些人的攻擊手段是否能和記憶中的片段重合。
戰況起先還呈一邊倒的局勢,發生轉變是在幕一和天縱隊先後拿住對方的八境,九境領頭人時,只聽他們齊齊發出嘶啞凄惶的笑,口鼻腐爛,七竅生膿,不過息的功夫,就絕了氣息。
幕一被這變故驚得瞳仁一沉,他用刀尖挑開手下之人的面罩,發現金屬之下,皮翻卷,白骨森森,已是五不辨,連男都看不出來。
他將面罩掀了三丈遠,扭頭朝向陸嶼然:“公子,是毒。”
“不是毒。”陸嶼然冷聲糾正:“是傀線。”
在場還剩一個九境,他撐的時間長一點,和這裏衆多視死如歸,宛若懷揣淩雲之志,能為這遠大志向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不同,他在這剎那間迸發出了尤為強烈的求生。
他捂著咯,形飛速移,同時丟出了自己的第八“萬象”,阻擋敵人追擊的步伐。
衆生萬象,紛至沓來。
他覺自己所有骨骼,經絡乃至心肺都被一細細的傀線勾住了,對面在千萬裏之遙,一念之下這山裏將伏百,而現在那人正勾勾手指,要輕描淡寫拂去他的生機。
沒一會,他飛速後退的步伐止住了,一只手不知何時出來,帶著淩厲之風,竟然徒手撕裂了“萬象”之境,而後重擊在他的脊柱。他即刻如折翼的鳥往山石直墜,鮮狂湧,裏已是一團皺的紙,離破碎僅有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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