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忌借債 手掌隔著袖袍攥住了蘇妙漪的胳膊

被摁在地上的青年一江湖中人的裝束，懷裏還死死抱著一把名貴的長劍。他擡頭向蘇妙漪時，額前發不羈地散落下來，顯得有些狼狽和落拓。

“妙漪姑娘！”

看清蘇妙漪的面容，青年烏沉的眸子驟然被點亮，先是驚喜，可下一刻想起自己的境，那眸登時又黯淡下去。

“淩公子……”

蘇妙漪怔怔地著跟前富貴不再的淩長風，“你怎麽會淪落至此？”

淩長風掙開玉川樓那些人，拍拍上的灰從地上爬起來，尷尬道，“說，說來話長。”

“這有什麽說來話長的？”

玉川樓的仆役忍不住出言諷刺，“淩長風，你沒錢倒是別擺公子哥的譜啊！聽說你爹娘死後，你們淩家家業都被你敗了，你如今已不是家財萬貫的淩大公子呢！今日你那些兄弟都說了，賬全算在你頭上！”

淩長風不可置信地，“你胡說！我跟他們都說好了，如今我手頭，不能像從前那樣請他們喝酒，所以今日的酒錢是大家一起分攤……”

“那他們人呢？！我剛剛親眼看著他們把你甩下跑了！一群市井無賴，從前跟著你後頭混吃混喝、耀武揚威罷了，也就你淩大公子把他們當兄弟吧？”

“……”

話說到這兒，蘇妙漪基本已經什麽都聽明白了，忍不住微微蹙眉。

本以為，家裏遇上這等災禍，淩長風應是會有所長進，沒想到竟還是心心念念要仗劍江湖、逍遙快活，如今定是被那些酒朋友帶到了臨安，一群人在一起揮霍無度後，所有開銷都算在了他頭上……

另一邊，玉川樓的仆役繼續說道，“總之現在只剩你了，要麽結賬，要麽去府……對了，我瞧你懷裏這把劍也不錯，能換一頓酒錢！”

淩長風驀地瞪大眼，反應極大地揮開了那人的手，“滾！別我的壑清劍！”

仆役被一下推搡開來，先是愣了愣，隨即發怒道，“那就去府！”

一群人圍了上去，玉川樓前再次鬧得不可開。

蘇妙漪抿，默不作聲地往後退，又扯扯蘇安安的袖，低不可聞地，“……走。”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妙漪姑娘！”

淩長風抱著自己的壑清劍從人群中沖了出來，踉踉蹌蹌撲到了蘇妙漪跟前。此時此刻，他再也顧不得什麽淩氏公子的面了，張口便求助道，“妙漪姑娘，你能不能……先借我些銀兩，替我將這玉川樓的賬結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倏然一靜。

一時間，所有目都落在了蘇妙漪上。

“……”

蘇妙漪暗自咬牙。

看來同這玉川樓真是八字不合。第一次來是被當吃白食的，第二次來撞上吃白食的。如今與淩長風站在這兒的境，和那一日容玠瞧著的狀，何其相似？

見蘇妙漪沒有立刻吭聲，淩長風有些難堪。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長這麽大還從未因為囊中向別人手借過錢，更沒想到這人生第一回，竟就是對著他慕的姑娘。可人窮志短，他在臨安城又人生地不，此刻除了蘇妙漪，再沒有旁的指……

“妙漪姑娘，待我來日手頭寬裕了，我一定，一定雙倍奉還……”

“淩公子要如何奉還？”

蘇妙漪終于打斷了他。

淩長風一怔。

流溢彩的繁燈下，眉眼昳麗，角微彎，面上覆著一層熠熠容。

“淩公子連那樣大的家業都難以守住，更何況如今無分文了，還要怎麽東山再起呢？公子要妙漪如何相信，借出去的銀兩有討還回來的一日？”

分明是輕和緩的語調，卻猶如寒冬臘月從檐角斷裂墜下的冰錐，一下刺中淩長風年慕艾的那顆心。

他錯愕地著蘇妙漪，只覺得此刻的變得有些陌生，陌生到就好像從未相識過。

“可，可我們……”

淩長風有些艱難地出聲，“我們至也算是朋友吧？”

“今日與淩公子把酒言歡的也是你的朋友，他們人又在哪兒？更何況，就算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蘇妙漪咬咬，面難，“淩公子若真想借，妙漪還有個法子。”

淩長風臉難看，但還是抱著最後一希冀，問道，“……什麽？”

蘇妙漪展眉，纖纖玉指一擡，指向淩長風懷裏死死護著的劍，“將這把壑清劍抵給我。”

淩長風瞳孔。

「長風驅松柏、聲拂萬壑清。」

「淩公子這把劍，就壑清如何？」

蘇妙漪替他取劍名時的笑靨還歷歷在目。如今笑靨猶在，卻讓他把自己最珍視的壑清劍拿去抵賬……

耳畔風聲都靜了一瞬，淩長風清晰地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半晌，他才大失所地喃喃自語，“你與玉川樓這些人有何異？”

蘇妙漪神平淡，默不作聲。

玉川樓的仆役們又嚷了起來，“淩大公子，你若是死都不肯抵押這把劍，那就抱著它去府吧！”

淩長風心一橫，咬牙切齒地，“去就去！”

他掙開了那些仆役的手，頭也不回地跟著他們往府走，那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不像是去挨板子，倒像是去告狀。

“……”

衆人散去，蘇妙漪站在華燈下，神莫測。

蘇安安言又止，“姑姑，咱們真的不管淩長風了嗎？”

蘇妙漪咬咬牙，沉默片刻才說道，“管他作甚，他就該吃吃苦頭！”

話音落下，忽地察覺到後一靜。

蘇安安的目也看向後，出了一個近似于吃了隔夜蒸餅的表。

蘇妙漪回頭，只見顧玄章、顧玉映一行人就站在玉川樓門，而陪在顧玄章側的青年，一襲雪織金的長袍，玉冠束發——竟是容玠！

蘇妙漪心裏一咯噔。

看他們這樣子，應是在那兒站了不時候，至是將拒絕淩長風的那一幕盡收眼底……

顧玄章倒是沒影響，繼續與邊的人說笑著，繞過蘇妙漪離開了玉川樓。顧玉映跟在父親後，卻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蘇妙漪。

蘇妙漪這才意識到自己擋了道，連忙低眉斂目地退到一旁。

一行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才是一片雪織金的袍角曳視野。

“……”

蘇妙漪頓了頓，擡起頭。

夜風徐徐，燈影流。容玠就站在前，垂眸看，眼中時而星火爍亮，時而寂如子夜。

他今日應是飲了些酒，上帶著一淺淡的酒氣，神態也不似平日裏那般冷肅寡淡，而是多了幾分隨和散漫。

“……義兄有何指教？”

蘇妙漪皮笑不笑。

容玠抿不語，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蘇妙漪那張瀲滟又薄的靨，忽然一哂。

蘇妙漪被容玠盯得有些發。

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腳後跟卻在臺階邊緣踩了個空。

蘇安安一驚，剛要手去扶蘇妙漪，卻被容玠搶了先。

容玠的手掌隔著袖袍攥住了蘇妙漪的胳膊，將拉了回來，二人近的一瞬，樓上似有樂聲驟起，而容玠在耳側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蘇妙漪，無利可圖之人，便會被你棄如敝履，是嗎？”

不等蘇妙漪回神，容玠已經猝然松手，拂袖離去。

蘇妙漪在原地僵了片刻，只覺得自己也被他那酒氣沾染得微醺了，半晌才緩過神，暈頭轉向地眨眨眼，“……神經吧。”

蘇安安湊過來拉住蘇妙漪，“姑姑，我們現在去哪兒？回書肆麽？”

蘇妙漪收回視線，“再等等。”

另一邊，玉川樓的仆役們帶著淩長風走到了臨安府衙門外。

直到看見了衙門裏的差，淩長風邁出去的腳才忽地頓滯住，原本不管不顧豁出一切的氣焰倏地滅了。

“怎麽了，現在怕了！”

仆役擡手去推淩長風。

淩長風咬牙，回就攥住那推搡他的手，狠狠一擰。

仆役發出一聲慘，其他幾人登時也惱了，紛紛揮起拳頭朝淩長風砸了過來——

“等等！”

一氣籲籲的男聲突然傳來。

衆人一愣，轉頭就見一中年男人匆匆跑過來，累得雙手撐著膝蓋，一邊氣，一邊將一袋金銀丟給玉川樓的仆役，“淩公子的錢，我替他付了。”

玉川樓的人面面相覷。

淩長風也呆住了，“你是何人？”

“你爹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今日才幫你一次。”

那人皺眉瞪著淩長風，“也只有這一次。淩公子，照理說你是我的恩人之子，我不該對你不敬。可你如今這幅模樣，便是你爹娘在天之靈見了，怕是也難以瞑目！所以有句話，我實在是不吐不快！”

“……您說。”

“你口口聲聲要闖江湖，可如今卻連自保之力都沒有，莫說江湖，就是在市井街坊都難以生存！淩公子，你都不懂如何做個凡俗匹夫，還妄想做俠？！”

那人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玉川樓的人拿了銀兩也罵罵咧咧離開。

淩長風一人抱著壑清劍站在黑漆漆的衙門外頭，神惘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