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侯這幾日痛苦不堪。姜瀾云雖不似裴邵手段狠辣,但卻擅長磨人心智,他每日要命人提審三四次,一次就是兩三個時辰,中間歇過不到一炷香,便又要繼續,武德侯好些天沒睡過覺,意識混,人眼見著垮了一半,再加上天氣漸熱,被裴邵瞎的右眼開始潰爛疼痛,他忽然就崩潰了。
聽他啼哭不已,趙宗正嘆氣,“侯爺保重啊,許相未必肯撈我,但必定不會放你不管,你再忍忍就是了。”
“我忍他娘!”武德侯倒吸一口氣,被口水嗆了個正著,猛咳兩聲,哭著說:“他要來早就來了,許、許敬卿這個兩面三刀之人,他就是想獨吞——”
話音未落,“哐當”一聲,又是鐵鏈松的聲響,武德侯下意識瑟了一下。
兩個獄卒駕輕就地把他架起來,“走了侯爺。”
“等、等等!”武德侯掙扎,卑微祈求,“這才歇了多久,行行好,我實在是撐不住,別拖我走,別拖我!”
獄卒充耳不聞,拖著他就走。
待進了審訊室,武德侯耷拉著腦袋,已然認命安靜下來,然而獄卒沒有把他照例拷在刑架上,而是重重往地上一丟,武德侯毫無防備地摔了個狗趴,剛一抬眼,就瞧見一雙與這污穢之地格格不的紫繡鞋,那鞋面上用金線勾了紫藤花,栩栩如生,再仰起頭,果然撞進了那雙依舊煦如春風的眸子。
武德侯一驚,猛地撐起,“你——”
程慕寧坐在椅上,手里晾著茶,莞爾道:“侯爺怎麼這副表,不是侯爺嚷著要見本宮嗎?”
“對、對。”武德侯陡然回過神,他一骨碌匍匐跪地,嗚嗚咽咽道:“公主,我冤枉啊!我是賤命一條,冤死我一人也不打,可國難當前,倘若因我耽誤了軍,那我便是無過也罪該萬死了!”
“侯爺言重了。”程慕寧笑了一笑,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只和氣道:“幾日不見,侯爺清減了不,也怪本宮沒吩咐清楚,竟他們怠慢了去,今日特命膳房準備了吃食,來向侯爺致歉。”
又側了側頭,地吩咐,“還不快把侯爺扶起來。”
獄卒聞言照做,武德侯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摁在椅子上了。隔著布滿清粥小菜的桌子,程慕寧上的幽香在腥臭的地牢顯得突兀無比,那是一如幾日前在瓊林苑的味道,可武德侯卻不敢再細嗅,對著那張臉,也斷不敢再有欣賞的心思。
他戚戚然道:“公主——”
程慕寧卻把小菜往前推了推,“不急,侯爺先用飯吧,有什麼要事,也都了肚子再說。”
武德侯一頓,只好依言拿起木箸。膳房的菜品固然致,但饒是武德侯這會兒得前窮后背,也全然沒有果腹的胃口。他握著木箸的手止不住發抖,在程慕寧的注視下緩緩向最近的那盤黃瓜,然而就在要到時,他倏地撂下木箸,跪地痛哭:“公主不就是想填上戶部這筆軍費嗎,我求見公主,為的也正是此事啊!我、我這也沒說不肯……”
程慕寧側眸示意,獄卒十分有眼力見兒地退了出去。
銀竹接過程慕寧手里的茶,又把帕子遞了過去。程慕寧著手,垂眼看武德侯一個年近半百的人跪在地上嗚嗚咽咽,客氣地問:“侯爺既知本宮困窘,不知有何解法?”
武德侯不是個文雅人,實在學不來京中貴人這套笑里藏刀晦曲折的說話方式,一抹淚,直言道:“朝廷有難,公主想要我府上的私庫充公,我自當悉數奉上!只是那錢庫在姚州,藏在山里蔽得很,若非知路線,只怕找上個把月也未必能找到啊。”
程慕寧道:“那侯爺的意思是?”
武德侯趕忙說:“我膝下有一庶長子,平日常幫著打理家中生意,他對府里的賬目是一清二楚,有他為公主引路,想必事半功倍!”
“哦?”程慕寧看他,“侯爺竟不想親自前往麼?”
武德侯又作垂淚狀,“我雖自詡清白,可也知朝廷的章程與法度,不敢壞了規矩,案子一日沒查清,我便一日是個待罪之,只是……”
程慕寧臉淡淡,“侯爺有話不妨直說。”
武德侯嘆氣:“我那幾座錢庫,當初為穩妥起見,雇了一江湖幫派看守,若是外人強闖,只怕要引起一場災……公主也定然知道,我能有今日,全仰賴許相提拔,那錢庫自然也并非我一人所有,打開錢庫不僅需要鑰匙,還需蓋著金印的手書,鑰匙在我府上,可那金印卻在許相手里,公主若想要這筆錢,只怕還得征得許相同意才好啊。”
怪不得,程慕寧攥著帕子的手頓了頓。不過也在理之中,若許敬卿由著武德侯獨自掌握這筆錢,那才不符合他老謀深算的格,只是原來兜了一大圈,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的好舅父這麼多天沒靜,是在等呢。
武德侯見程慕寧不言,又說:“公主也不必太憂心,公主與許相到底是親舅甥,我那長子又是許相的三姑爺,這,怎麼說都是一家人,總不至于互相為難。”
他話里有話,程慕寧聞言看他一眼,畔微翹,但笑得很淡,“侯爺說的是,既然如此,這些日子就先委屈侯爺了,本宮會吩咐下去,讓他們,好生照顧。”
說話間起了,武德侯挪著膝蓋朝向,神已不似開始那般慌張,“公主說得哪里話,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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