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口中的管理局，名字聽起來很高大上：“聆城珊瑚礁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

辦公地點居然是海邊一座廢棄的學校。

鐵柵門上“南極村小學”幾個字還在，管理局的牌子掛在一旁顯得頗為憋屈。

高磊押著林蝦虎走進鐵閘門，門口值班室亮著燈，有人出來接。

季微瀾坐在車里，依稀聽見他們說到“盜漁”“電擊”“泡沫船”等字眼，還有幾個人名，聽起來是從海灘上逃跑了。

林蝦虎一直罵罵咧咧，還妄圖逃跑一次，當然沒跑幾步就被高磊扣住了。

到底是小孩，后來罵聲就變了哭聲。

高磊回到駕駛座，被撕爛的背心已經換短袖襯，還戴著管理局的袖章。

失敬了，原來不是社會哥欺負小孩，是保護區工作人員在執行工作？

季微瀾默默瞟了眼腳邊。

水桶還在。剛才高磊把林蝦虎和一堆“作案工”都給了管理局，偏偏下了這桶贓。

“這些魚……”

“我會理。”

高磊將桶提去后備箱放好。

怎麼理？燒來吃嗎？

季微瀾眉心輕蹙。想起上學時有個高年級師兄，常帶各種小零食來畫室哄們幾個生。有一回無意說，才知道這些零食竟是師兄利用自己助教的份，在課堂上繳獲學生的。

看向高磊的眼神就更復雜了。

穿過一片樹林，高磊將車減速：“南極村一組就在前面，是要到哪兒？”

季微瀾也不知道地址，只記得媽媽囑里提到的名字：“我要到林彩家。”

“林彩？”高磊凝思片刻，表示不記得村里有這樣一戶人家。

他直接把車開到村支書家。村支書正在吃晚飯，捧著碗想了好一會兒，仍是搖頭。

“村里姓林的人家多。林彩，沒聽過。”

季微瀾翻出手機：“聆城送坡鄉南極村1組，林彩。”

除了這句話和一張照片，媽媽沒有留下更多信息。

黑白照片上是三座連一片的村舍，茅草鋪頂，墻壁由大塊奇形怪狀的石頭砌，屋旁有一樹三角梅，花朵幾乎遮住了半間屋子。

屋前的椅子上坐著的婦人短發齊耳，著樸素，懷里抱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母倆的笑容都很燦爛。

村支書吧嗒下眼皮，突然大聲道：“這不是紅花阿婆早年時？”

“原來你是要找紅花婆婆？”高磊也認出來了，驚訝地看了季微瀾，言又止。

見季微瀾還有點怔愣，他解釋道：“紅花阿婆是村子里的法。這里人取名字，起綽號都帶著水產。紅花魚知道嗎？”

季微瀾搖頭。

“就是黃魚。質細鮮，以前開席必備，因為捕撈過度都快絕跡了。紅花阿婆在村里很尊敬的。”

村支書瞇起眼，借著院子里昏黃的燈端詳季微瀾：“紅花阿婆是你外婆？你……你是花枝姐的兒！”

季微瀾點點頭：“我媽媽的名字是季花枝。我季微瀾，微風的微，波瀾的瀾。”

“波瀾好，一聽就是我們海邊的孩子！”村支書瞬間熱高漲，朝屋里吼了一嗓子，不一會兒就有個小孩跑出來，端了一盤水果放在季微瀾面前。

“吃吧吃吧，也沒別的好招待。”村支書指著切好的果招呼，見季微瀾不，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蘋果在大城市是不稀奇……”

季微瀾拿起一牙著牙簽的蘋果，輕聲道謝。

村支書名馬友，算起來和季微瀾還是拐彎抹角的表親。當然，南極村幾乎家家都沾親帶故。聽聞季花枝已經去世，他臉上流出真切的傷和懷念。

“那時候，花枝姐可是村里有名的加才。我剛才就該認出來的，你長得和很像。”他唏噓一聲，又問，“花枝姐現在一定是有名的大畫家了吧？畫的畫是真好看，從前學校的墻報都是畫的。說過，開畫展一定會請我，我還惦記著。”

季微瀾有些難過，低聲道：“媽媽很久不作畫了。這些年，一直在滇省開民宿，過得……很好。”

馬友點點頭：“民宿好啊，我知道民宿，網上很流行的。你媽媽真是做什麼都很厲害。前兩年我們村也想開民宿，可惜……”

季微瀾眸微，想起媽媽的愿：“我媽媽生前，就希能在南極村開辦一家民宿。現在我回來，就是想完這個愿。”

“開民宿？這事不急。”馬友搖搖手，“先讓小高送你去見紅花阿婆。早就從你們季家的祖屋搬出來了。”

季微瀾輕咬下：“我們……很久沒有聯系了。”

豈只是不聯系，自己有個外婆健在這事，還是看見囑才知道的。

馬友送他們離開，不勝唏噓：“是啰，你媽媽離村好多年。你外婆為人好強又固執，你媽媽也是一樣。”

小面包車緩緩開上離海岸線最近的小沙坡，紅花婆的新住就在這里。

雜草蕭疏，掩映著半截院墻和一座小屋，孤零零正對著海灘。窗戶里燈還亮著，就像正在等。

高磊領著走到屋前，敲門同時用方言高喊了兩聲。

門打開的瞬間，暖黃的燈傾瀉眼。季微瀾猛地就紅了眼圈。

太像了。

門里站著的老婦人的神態舉止和媽媽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腰有些佝僂，頭上滿頭銀。

高磊側朝后讓了讓。老婦人一眼瞥見季微瀾，也立刻變了臉。

高磊用方言同說了幾句，換來的是尖銳回答。

他們說得太快，季微瀾聽不明白，卻能看見老婦人眼底的怒意和抗拒。

“外婆……阿ne……”上前一步，輕喚出聲，用了事先讓高磊教會自己的方言。

老婦人盯了數秒，砰地把門摔上。

隔著門扇，季微瀾聽到很清晰的一句，是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我沒有兒，也沒有什麼外孫！”

初見親時的激和期待，瞬間化作刺骨寒意。

試圖再說點什麼，屋的燈已然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