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老屋。

昏黃的白熾燈泡從房梁上垂掛下來，照亮一桌重新熱好的粥菜。

高磊也不客氣，坐下先夾一筷鰻魚。

“味道怎麼樣？”季微瀾隨口客套。

沒想到高磊誠實得令人發指：“味道還行。問題在于，吃海鰻要先去鱗的。”

季微瀾一怔：“還有鱗？”

吃過一回，只覺得這種海鰻表皮糙，有韌。也試過去皮，奈何刀工不好，一刀下去連皮帶都去掉大半。所以只能多花時間，將鰻魚蒸得爛，魚皮就直接吐掉。

高磊也是一怔：“那多浪費。海鰻皮膠質多，含鈣高，只要把鱗去掉也是很容易燒的。”

他夾起一塊鰻段，就這樣指點給季微瀾看：”喏，你看，它鱗片是埋在皮下呈鋪席狀排列的，非常細。活狀態下會一開一合，作用是輔助呼吸。“

季微瀾：“……”

高磊又在碗里翻了翻，語帶惋惜：“沒看見鰻魚頭。不過據這個禿禿的尾尖，再加上沒有腹鰭，皮上沒有暗帶這兩個特點，應該是條尖吻蛇鰻。”

季微瀾忍不住道：“你們科學家吃飯都這麼講究？”

“抱歉，是我多話了。”高磊笑笑，“不過我不算科學家，就是個保護區的研究員。你呢？來南極村之前是做什麼的，也是開民宿？”

沉默數秒后，季微瀾回答：“畫畫的。”

“啊，藝家。”高磊點點頭，垂筷看向桌面，“難怪了，一碗碗菜都擺得跟花兒似的，連腌蘿卜都有造型。”

說著，就從圓錐形完的腌蘿卜山頂，小心翼翼挑起一條。

季微瀾眉心微蹙，等他劃拉完大半碗番薯粥也沒等到想聽的，終于又忍不住了：“海鰻要怎麼去鱗？”

高磊埋頭干飯，悶聲道：“用開水。開水一澆，鱗片豎起來就好刮了。”

說完又想起來：“不是有問題要問我，到底是什麼事？”

看他大口吃得正香，季微瀾忽然心生促狹：“真要這時候說？可能會影響胃口。”

“說唄。“高磊滿不在乎，”自從啃過泡了海水還帶藻的冷包子，就沒什麼問題能影響我的胃口。”

季微瀾也不客氣了：”你住的燈塔沒有衛生間，平時怎麼解決方便問題？“

高磊作一頓，仿佛真被咽住了。

“重大問題，必然是留在管理局解決，”他抬眼看過來，眼中笑意閃，“至于小問題，一個X飲料瓶就解決了。一個不行，就兩個。”

季微瀾大致聽懂了，不過也有些疑：“為什麼是X飲料瓶？有什麼特別嗎？”

“沒什麼。”高磊起，一把將碗筷收攏，“廚房是在外面？我去刷碗。”

季微瀾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呀了一聲，臉瞬間飛紅。

終于想明白了，為什麼是X飲料瓶。

高磊似乎也明白了的明白，清了清嗓子，語氣頗有幾分尷尬：“抱歉，怪我瓢。”

季微瀾若無其事地搖搖頭，只說：“哪有讓客人干活的道理？”

奈何高磊人高長，作又快，只配抱著圍，默默旁觀猛男刷碗。

刷著刷著，高磊又朝道歉:“剛才真對唔住，同他們開慣了玩笑，絕不是有意冒犯。”

他還要再說什麼，季微瀾已截住他：“沒什麼，我也并不覺得被冒犯。高先生真不用這樣。”

“你一高先生，我就張。”高磊笑笑，“總覺得哪里又唐突了。”

季微瀾蹙眉：“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禮貌。”

“明白，藝家比較講究。”高磊突然笑了一聲，“說真的，我是萬萬沒想到，你會突然問出方便這種事。畢竟……”

他斜掃一眼，目帶笑。

“季小姐看起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永遠不需要方便。”

季微瀾：“……我現在覺被冒犯了。”

高磊的話，讓想起過去在學校和畫室的經歷，還有同行們關于自己的那些評價。

如果是一年之前，不會覺得一個”高冷“的畫家有什麼不好，但現在……

抿著角，有些艱地說：“我只是不擅長社。過去一直畫畫，很同人打道。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這句話又讓高磊笑起來：“不，季小姐沒有任何問題，是我狹隘。人啊，就是容易被最初印象誤導。”

季微瀾想起在聆城的初遇，不吭聲了。

高磊將洗好的碗筷放好，甩甩雙手水珠，神忽而嚴肅。

“之前我反對開民宿，也是先為主，認為你只是隨意搞搞，能完令堂愿就好。沒有進行實地調查，沒有考慮當地的況做長遠規劃。這樣開辦的民宿，我認為只會給這里帶來無窮盡的麻煩。”

“然后我這個制造麻煩的人就會一走了之，是麼？”季微瀾垂下眼。

“抱歉。”高磊說，“那個時候你看上去……完全不屬于這里。”

大花臂科學家倒是很敏銳，季微瀾掀了掀眼皮。高磊只當是不滿，趕往下說：

“所以，那天在村民大會上，你的發言著實讓我驚訝。策劃書我看完了，深啟發。這次去省城開會，特地向上級主管部門進行了請示。”

他朝季微瀾做了個手勢：“回屋細說？還有幾份資料想請你看看。”

季微瀾垂著頭走了兩步，忽然輕聲道：“你不必抱歉。我的確只是想完媽媽的愿，那時候也的確太想當然。”

兩人回到屋，高磊拿出一個文件夾，里面已分門別類裝好。季微瀾隨手一翻，首頁赫然是《粵省聆城珊瑚礁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辦法》。

“其實，保護區一直希在保護珊瑚礁的同時，也能充分發揮珊瑚的生態價值，達和地方的雙贏。保護珊瑚，保護海洋，原本就是為了保護人民的利益，而不是要和人民爭奪利益。”高磊說。

只是保護區還于起步階段，人手，經費。這些年能克服重重困難，保住珊瑚生態系統逐漸恢復已屬不易，再要開展其他工作，本就是有心無力。

“現在上級部門同意進行嘗試。第一步，就是你建議的珊瑚觀。托你的福，我那個‘水族館’要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