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黃皮再三堅持，水魚嫂將季微瀾一挽：“行啊，我一同去，剛好把自行車推回來。”

黃皮的老屋在村子另一頭。從地段上首先就被否決了，離海太遠。

雖然也是珊瑚石砌的，但明顯年久失修，部更是七八糟堆滿雜。大白天一推門，刺啦一聲先躥出只大耗子……

水魚嫂一語道破：“你叔公去了快三十年，這屋子就沒收拾過。”

這樣的房子，季微瀾當然只能拒絕。

黃皮一臉不可置信：“妹吖你再想想？我這屋的珊瑚石說也有一百來年。都是自己人，租金算你便宜點。”

見不允，又說：“不收租金也可以啦，我用這房子，同妹吖你一起開民宿。”

季微瀾都快氣笑了。

還記得，就是這個黃皮，當初起哄說外地人心腸黑，開民宿會對村子不利。

這才過了多久，居然就要和開民宿了。

回去的路上，水魚嫂告訴，黃皮這人就是村里的一個刺頭。

爹媽死得早，初中畢業就跟著出海。前些年買了一條自己的船，還在鄰村了個朋友。為了多賺點錢好結婚，他頂著令半夜在漁區打魚，還炸了水下的珊瑚。

那時候正趕上保護區升級，黃皮被抓了個典型，念在初犯只拘留了十五天，外加一筆罰款。為罰款，他只能把船轉手了。因為了違法犯罪人員，親事也吹了。從此就沒個正經營生，還恨上了保護區。

“你也不用怕他。沒臉沒皮但不是個壞人，就算真犯渾也不敢在自己村子里。”水魚嫂說，“他要是再找你，你不用理，大聲嚷兩句，鄰居會幫忙趕人的。”

然而，黃皮的沒臉沒皮，超出了水魚嫂的判斷。

接下來好幾天，他都守在季家老屋前，有一次甚至還帶來了一杯皺的速溶茶。

死纏爛打，一定要季微瀾用他的房子，要麼給租金，要麼同意他。

鄰居幫忙趕了幾回，最后是村治保主任林撈牛來了，說再鬧事，就要他去村委會坐坐。

“村委會難道就不用講道理？我來看我妹吖，這怎麼算鬧事？”黃皮扯著嗓門嚷嚷。

季微瀾嘆氣：“撈牛叔，麻煩將他帶來村委會，我要簽合同。”

一聽簽合同，黃皮都不用帶，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等進了村委會辦公室，馬友已將合同準備好，季微瀾細看一遍，毫不猶豫簽下自己的名字。

租賃南極村舊燈塔二十年+贈送十年。

黃皮被林撈牛按在一旁，目睹了整個簽約儀式。林撈牛一松手，他就破口大罵：“死三八，敬酒不吃吃罰酒，以后有你撲街的日子！”

季微瀾只當耳邊風。

馬友還有些擔心：“廁所的問題，你真有辦法解決？”

季微瀾微笑點頭：“對，廁所我已經請人開建了。年后應該就能用上。”

這話一傳開，村里不人借著趕海、收魚都要去老燈塔附近轉一轉。海灘上卻遲遲不見有施工的靜。

過了兩天，一大早就有一輛汽車進村，一路開去了季家老屋。

有人看見，車上下來的人去了老燈塔。

又有人看見，有陌生人蹲在院墻下拿著工忙碌。

一來二去，“老燈塔變民宿，季家老屋蓋廁所”的傳言不脛而走。

于是這天午后，季微瀾迎來了一個怒氣沖沖的紅花阿婆。

當時正坐在院子里，聽省城請來的建筑師贊揚珊瑚石民居“源于海洋，歸于自然”。紅花阿婆朝院墻前一站，沉著臉還未開口，先把一個保溫桶摔過墻。

保溫桶炸開的聲音，驚得建筑師瞬間忘詞，手邊的茶杯也打翻了。

“誰敢我季家老屋？”

紅花阿婆已經看見石桌上的量尺和圖紙，還有建筑師腳邊兩塊已經捆綁好的珊瑚石，氣得話音直抖。

“黃皮他們同我講，說你找來人要拆老屋，我原不信！好啊，還真連石頭都拆下來賣。不孝！敗家！”

季微瀾心知不好，趕示意建筑師及其助手上車，自己半扶半抱住老人，連聲解釋：“外婆莫氣，真不會老屋。專家來只是研究珊瑚石建筑……”

想翻修改造的是老燈塔。

不僅是部，老燈塔的部分外墻也因為海邊氣的侵蝕發生傾斜。奈何燈塔本造型結構特殊，又是用的珊瑚石堆砌，問了幾家工程公司都說只能拆掉重建，做不到“修舊如舊”，維持原本風貌。

難得這位建筑師對這種正在消亡的傳統建筑有興趣，提出先來實地考察。勘察過老燈塔的況后，建筑師自認沒把握，又以季家老屋為樣本仔細測量研究。

拆老屋什麼的，純屬誤傳。

至于那兩塊珊瑚石，也是院墻后堆著不用的。

建筑師發現，這種珊瑚石建筑居然沒有用石灰或是灰泥粘合，十分好奇，提出想帶樣本回去試驗。

季微瀾說了又說，奈何紅花阿婆正在氣頭上，抬手就朝肩臂拼命敲打，眼淚也流下來了。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這一個個都打房子的主意。大的一個為房子已經害死了親爹，小的一個怕是來收我老命……”

季微瀾渾一僵。

“害死親爹是什麼意思……外婆你在說誰？”

“當然是季花枝，你那個狠心的親娘！”

紅花阿婆眼圈紅腫，聲音狠厲地說起那段往事。

“二十年前，季花枝回來過一次，還帶著你。你那時候才四歲，不到這桌子高。我和爸都很高興，只當在外面吃夠了苦頭，愿意回鄉了。至于在外面發生過什麼，你親爹是誰，人在哪里，我們也從不問。只盼著一家人能好好過日子。”

紅花阿婆發出一聲凄厲的冷笑。

“你住的這座大厝，是離家那幾年建起來的，本來也是為建的。住進來還直夸房子好。沒想到……住了半個月，就攛掇老頭子把房子賣掉。老頭子不肯，就吵，說什麼我們會害世界失去一個天才。”

季微瀾聽得手腳發涼，卻見外婆瞪著自己如瞪仇人。

“說的那個天才，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