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隨口“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道：“此人不是問我有何圖謀嗎？我琢磨著，那便如他所言，使些手段出來，哄他彀，他為我低頭折腰，到時候，我要將當日的辱百般還他，他這濁無地自容。”

黛螺嚇得一抖，手里的佩環都掉了：“娘子，這話可不興說。”

飛快地看了看周圍，幸好，此時只有和胭脂二人近服侍，急忙道，“娘子已經許了太子，怎可和旁的男子有什麼瓜葛，再說，那是一個出家人……唉，那等山野之民，份微末，哪里值得娘子為他費心，萬萬使不得。”

“急什麼。”傅棠梨“噗嗤”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抬手理了理發鬢，“不過尋個樂子，打發時間罷了，我也不當回事，若能，解我心頭之恨，若不，也就罷了，那道人容貌生得極好，得空了過去逗逗他，旁的不說，至人賞心悅目，不吃虧。”

傅棠梨心意既定，黛螺也勸說不得，只好自己嘀咕著，又將那道人埋汰了一通。

隨后主仆三人出門，依舊去了云麓觀。

傅棠梨燒了三寶香，做足禮數，又拿了些碎銀敬奉香火。

青虛子出來，也不說話，只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了眼睛，用拂塵指了指左邊的側殿。

這位主持師父是個老好人，和藹可親，看過去總是笑瞇瞇的，也不知他如何教出玄衍那種又冷又的徒弟。

傅棠梨對青虛子的提示心領神會，命黛螺胭脂去大殿上添香，這廂施施然走了過去。

玄衍在昨日的書案前抄寫經文，沉默而冷淡，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一眼，大抵是對的唐突已經麻木了，不愿多言。

筆鋒劃過宣紙，偶爾有一點沙沙的聲響，如同窗外的雪落下。

傅棠梨也和昨日一般，坐在案邊看著他。

天從舊紗窗中照進來，明得近乎蒼白。他的面容籠在半明半暗中，垂了眉眼，抿著，廓宛如工筆勾勒，有水墨風韻。

案上點著一爐香，煙氣似有還無，譬如流浮影，須臾即散。

傅棠梨輕輕揭開爐蓋，執起銀箸，剔去孔隙間的殘灰，那香氣轉瞬又沉郁了起來。

“今天的信靈香味道卻清，我看比昨天的九和香好些。”的聲音輕而婉轉，合著煙絮一起散在筆墨松香間，“太清玉冊曰，焚信靈以達天帝靈所，時值隆冬，此間似一味甘松，若添之，九重天上亦增暖意，更妙。”

玄衍終于抬眼，看了一下，總算他的目平和，并無不悅之意，淡淡地道：“甘松味辛，我不喜，故令弗添。”

傅棠梨順手將銀箸在香爐邊沿輕

輕磕了一下，垂眸淺笑：“道長若不喜甘松，不妨一試龍腦與白梅同煎，有霜雪滋味……”

正說話著，突然覺得嚨的，暗道不妙，試圖抬手，但一手提著爐蓋、一手持著銀箸，卻來不及掩口，已經劇烈地咳了起來。

蓮花小爐的蓋子還敞著，里面的香屑被呼出的氣息帶著，撲散開來，灰蒙蒙灑了一片。

玄衍的筆停住了。

香屑混合著灰燼，撲上他的臉，額頭上一塊、鼻尖上一點、發鬢上還有零星印子，他面無表，直直地盯著傅棠梨，慢慢地掏出帕子臉。

那種可怕的目，看得傅棠梨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這一下真真措手不及，急急丟開手中件，用袖子捂著，起后退，斷斷續續地出話來：“失禮了……我、我……”

這才說了幾個字，又是一陣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玄衍面森冷，一言不發，倏然立起，下了外袍。

呃……他為什麼要服？

傅棠梨的眼睛瞪圓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玄衍大步上前，一揚手，他的外袍兜頭罩來，將傅棠梨包了個嚴嚴實實，連腦袋都蓋住了。

凜冬時節，白梅花落下，烏木浸了積雪，苦而冰冷，那是他的味道，宛如幽靜的山林中，祭神者焚起的信靈香，只應聞于神明。

這種味道瞬間包圍了傅棠梨，沾染的臉頰、的耳鬢，仿佛簌簌的雪，頃刻就融化了，有些不過氣來，忍不住一直咳。

的肩膀被玄衍抓了起來，他量高大，力氣又是那麼驚人，把提起來，就像揪住一只兔子，直接揪到了門外去，然后一松手，“噗嗤”，扔掉。

傅棠梨的頭被袍子蒙住，什麼也看不見，差點沒跌倒，迷迷糊糊地轉了兩個圈子，頭更暈了。

聽見了玄衍的聲音，嚴厲的，帶著被抑的怒意。

“玄安、玄度。”

立即有人恭敬地應聲，很快跑了過來：“師兄有何吩咐？”

“人過來，把這邊的房間里外上下沖洗一番，用降真香熏幾天，以正清氣。”

傅棠梨手忙腳地扯了半天，好不容易從那件袍子中把腦袋探出來一點，左右張了一下，才分清東西南北。

玄衍說完上面那番話，把手指向傅棠梨：“至于這個……”

這個如何？傅棠梨生氣地瞪他，但自己卻不知道，方才一陣咳嗽，眼淚都出來了，眼角微紅，眸中一汪春水盈盈，睫上還綴著珠，此刻看過去卻是一副泫然泣的模樣。

玄衍的話頓了一下。

第8章 談和，休戰

傅棠梨又覺得悶，一時掙不開，只能抱著那件男人的道袍，捂住和鼻子，蹙著眉頭，咳了兩下。

那件袍子對來說實在過于寬大了，幾乎把整個人都包裹其中，這會兒出一點小腦袋，頭發有些，茸茸的，看過去讓平添了幾分懵懂的稚氣。

玄衍本來恨不得命人把這郎也拎下去用水沖一沖、洗一洗，不知怎的，臨到末了，忍了又忍，最后略一擺手，簡單地說了一句：“回去。”

他這麼說完，眉頭皺了一下，立即走了，不再多看一眼。

黛螺胭脂聽得靜，從大殿出來，看見自家娘子這般狀，皆是大驚，急急上前扶住。

傅棠梨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起風了，零星一兩點雪，那種帶著苦味的香氣和著冬日的雪，落在的發鬢間，是屬于玄衍的味道。

唐突至此，何其無禮！傅棠梨心中的惱恨又添了一重。

但是，天有些冷，下意識地裹了那件的袍子。玄衍是那麼冰冷的一個人，但他的溫大抵是炙熱的，此刻，袍余溫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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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去之后，傅棠梨免不了吃了黛螺一頓埋怨，從傅府跟著過來的管事孫嬤嬤終于也忍不住了，把二娘子數落了一通，眾人聯手，把傅棠梨拘在家中休養了幾天。

這期間，盡職的孫嬤嬤還往府里送了一封信，提及二娘子在山間道觀拜神，為先人祈福，了風寒，有些咳癥。

傅府賀隔天回信，祖父傅方旭寥寥數語，稱贊傅棠梨孝心可嘉，至于父親傅之賀則長長地寫了一通，大意是傅芍藥在祠堂十分苦，催促傅棠梨盡早回府，好向傅方旭求放人。

傅棠梨把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也未見有人問及病況如何，雖然這也不算病就是了，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把那幾頁紙隨手扔了。

后頭幾天，雪停了，日出來，天氣稍微有些回溫，傅棠梨的咳嗽也差不多止住了，又去了一趟云麓觀。

白梅經雪，開得更盛，似乎要越墻而來。小道士拿著掃帚，將山門和石階掃得干干凈凈，冬日并無落葉，只有零星殘雪未化，一派潔凈世界。

傅棠梨才進了山門，就聽見一聲清亮的鶴鳴聲傳來，循聲去，卻見玄衍立在遠高臺上。

他抱著琴，或許是剛從梅花林中歸來，在高臨風，袂飄然若仙，兩只白鶴一左一右繞著他飛舞，鶴鳴聲聲。

傅棠梨四周打量了一下，見玄安站在高臺下，便招了招手。

玄安跑了過來，面有些古怪：“善信又來了？”

傅棠梨從胭脂手中拿過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道袍，捧給玄安：“這是玄衍道長的裳，還給他。”

玄安接過，有些猶豫：“這……”

傅棠梨神自若，笑了笑，指了指那道袍：“這裳已經洗得干凈了，用銀炭烤火烘干，再用蓮蕊香熏了三回，或許玄衍道長依舊嫌棄，大抵是要扔棄的，但于我而言，此為應盡禮儀，理當歸還，還請玄安道長代為轉。”

玄安欠回禮，捧著袍上了高臺，和玄衍說了兩句什麼。

玄衍似乎朝這邊了一眼，目清冷，不帶毫緒，而后轉離去。

白鶴引頸長鳴兩聲，隨之振翅飛去。

傅棠梨也不在意，轉去了天尊殿進香。

云麓觀依舊香火寂寥，除了傅棠梨，再無外人來。今日青虛子不在，值殿的道士換了玄度。

傅棠梨進香畢，順口問了一句：“不知青虛子師父今日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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