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慫包氣了

梁寒斜眼睨，角勾出一譏笑，信手指了指旁邊名喚懷安的小太監道：“伺候夫人用膳。”

夫、夫人？

見喜心髒了。

懷安連忙彎應承下來。

見喜目送那一抹鮮紅昳麗的影步出門，心中翻卷起陣陣苦，什麽早膳要用一個時辰呀！這是擺明了不想讓人睡覺嘛。

懷安滿臉堆笑地看著，躬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早膳擺在東暖閣，屋炭火燒得正旺，一點寒風都竄不進來。

見喜生無可地邁進去，一擡眼卻被滿桌子的膳食吸引了目。

四四方方的梨木桌上擺滿了佳肴，見喜順著邊角碧瓷碗中的筍脯看過去，分別是一碟豆芽，一碟拌幹，一碟蝦仁，一碟燙香菇，一碟煎鮮魚，除此之外還有木樨湯、蝴蝶卷、皮燒餅、芙蓉糕、榛松糖粥……還有一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小食滿滿當當擺了一整桌。

見喜這回著實震驚住了，舌頭都捋不直：“這……這是老祖宗的早膳？”

賢妃娘娘也沒這麽盛過呀！

懷安欠笑道：“回夫人的話，今日是夫人在此，奴才們這才多備一些。”

見喜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塊脯，“哦”了一聲，看來也不是頓頓如此。

懷安微微頷首，“以往也只有一壺茶，兩種面食，四碟素菜，四碟葷菜，兩盅湯，兩盅粥，四樣點心，再加四例小菜罷了。”

“咳咳咳……”見喜手裏的茶喝到一半，猛然嗆了一口，咳得眼淚花都要冒出來。

罷了……還罷了？！

在承恩寺的時候能就著鹹菜吃饃饃就不錯了，對比之下宮中是何等奢侈。

“夫人請吧。”

懷安引落座，邊一個青襖宮在一旁為布菜。

這架勢何時見過啊。

見喜在心裏嘖嘖嘆幾聲，終于平複了震驚的心緒，一邊吃一邊問道：“老祖宗平日裏也走這麽早麽？”

懷安道：“往常沒這麽早，今日興許是司禮監又要事理，往常是寅時前起，今日早了將近半個時辰哩。”

與其說起得早，不如說是被的哈喇子滋醒的。

見喜心虛地低下頭，挑了只皮燒餅在裏啃，胡吃海塞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問：“廠督為何不在殿中用膳？司禮監值房有東西吃麽？”

懷安道：“督主平日裏也用得極，奴才們蠢笨，不知督主的口味，只好每日多準備一些，只是督主在殿用膳時也僅僅吃幾口就放下了，不過夫人也不用擔心，督主未用膳，值房自當準備點心，不會比頤華殿差太多。”

見喜點了點頭，其實也不是真的關心老祖宗，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睡，他也有力氣發瘋殺人呢，還是乖乖茍命吧嗐。

活了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麽盛的早膳，直到打了個飽嗝才發現吃得有些撐，瞅著自己面前的幾個空盤傻了眼，“懷安公公，好像每樣不能超過三箸來著，我是不是吃得太多啦。”

懷安一直盯著吃，好幾次想開口都忍住了，他忍著笑無奈說：“督主未曾給夫人定過規矩，夫人且隨意。”

見喜兩眼彎得像月牙，心安理得地把這頓當昨夜伺候祖宗的報酬，如果祖宗不發瘋，不把殺人掛在邊，這樁婚還是很滿意的。

本著絕不浪費的心態，見喜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把自己的肚子吃得圓滾滾的，抱肚長嘆之際，一旁滿臉訝異的懷安忽然就想通了。

夫人大概是知道在廠督邊活不長，這是抱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心態啊。

見喜一擡頭，發現邊人眼底似乎多了幾分憐憫。

……

回到永寧宮時，見喜發現宮所有人的臉都不大好看，一問才知昨晚陛下來宮中陪賢妃娘娘下棋，卻被坤寧宮的掌事宮蘇錦匆匆喚走，說皇後心口痛，要陛下前去瞧瞧。

明眼人都曉得是個幌子。那坤寧宮的小皇後定然是急了，白日裏往太後的慈寧宮請了安，晚上就使計策將皇帝騙了過去，定然是太後教的法子。

自打賢妃回宮這幾日，皇帝一步也未曾踏足皇後的坤寧宮。

準確地說，是這麽多年，除了祖宗規制的初一和十五兩日例行去坤寧宮過夜，其餘時候連東西六宮都甚涉足。皇帝登基八年，宮中只有一位皇子、兩位公主。

對比之下，如今的永寧宮可謂是聖眷正濃，只一樣，皇帝這些天從未在永寧宮過夜。

即便如此，也足以讓衆人眼紅不已。

皇後張嬋是太後的親侄，十歲就進宮封了皇後，自小便是一副驕矜自傲的子，如今不過十六的年紀，太後一直當兒疼著。

現今太後病得厲害，連後宮衆人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張皇後實在沒法子，這才不得已去慈寧宮求謀尋策。

如今兩宮的下人互相看不對眼。先前賢妃到坤寧宮請安的時候，張皇後左一個“太妃”又一個“太妃”地得熱火朝天，主子什麽態度，下人便是什麽態度，坤寧宮的宮都瞧不上賢妃，私下議論說賢妃年紀大，做皇帝的母妃更合適，而永寧宮的丫鬟也說皇後驕橫跋扈，不得聖寵，這會太後又病重，連靠山都快倒了。

“我聽說皇後日日在殿裏發火，那價值連城的玉壺春瓶砸了好幾個呢。”

“有火氣沒胎氣，能頂什麽用？”

“坤寧宮的下人說，皇後把氣兒撒在蘇錦上，怪沒用，只攀上了銀作局掌印太監，竟讓咱們永寧宮捷足先登，爬了東廠提督的床。”

幾個丫鬟在花房七八舌地聊著，看到見喜來，妙藕立刻出一口白牙，“喲，這不是東廠提督的夫人麽，如今份和咱們這些人不同了，進花房可不得髒了您的腳？”

衆人皆掩笑，妙藕瞥了眼脖上未消的淤青，想想也曉得怎麽回事，故意道：“見喜這麽有能耐，也該給咱們娘娘立立功了，不如多給梁督主吹吹枕旁風，讓陛下日後只來咱們永寧宮。”

見喜垂著頭沒想搭理，彎下去拿金錯刀修剪枝丫，倏忽手臂一沉，竟被妙藕擡腳踩住了小臂，手腕抵在地上彈不得。

妙藕最討厭被人忽視，尤其是一個還沒長齊的小丫頭，不過是靠些下作的手段上位罷了，那位銜再高又如何，說到底連個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素來看不上這些自甘下賤的狐子。

“怎麽，見喜是不相信自個的本事，還是瞧不上咱們娘娘呢？”

見喜心一橫，使了猛勁兒一揮手，妙藕被推得一個趔趄，連連往後退了幾步，霎時驚得面容失，沒想到這向來一臉和氣的小慫包還能還手了，尖著嗓子罵道：“你發哪門子的瘋？”

論手勁兒，見喜幹了這麽多年活兒，也算是個練家子，同宮裏這些沒幹過活的相比，自是不輸。

見喜聲音依舊又甜又脆，一雙圓碌碌的眼睛眨了眨：“妙藕姐姐你說得都對，我如今份是不同了，在廠督耳邊也是能說得上話的，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見喜都明白。”

妙藕白了一眼，剛要說話，卻被見喜含笑打斷。

“妙藕姐姐長得比見喜好看，能耐也比見喜大，更是比見喜要忠心，不如見喜到廠督耳邊吹吹風，讓妙藕姐姐去伺候廠督，姐姐這麽聰明，一定比見喜伺候得更好啦。”

妙藕臉一陣青一陣白，說不怕梁寒是假的，這宮裏宮外誰敢他的眉頭？

間人間鬼都不敢得罪的人，平日遠遠瞧見了連頭都不敢擡，腹誹幾句已經是最大的冒失。

前幾日便聽人說，洗月池兩個小太監手抖，多撒了些魚食，撐死了池中兩條錦鯉，那位老祖宗二話不說便下了死令，據說那兩人是被塞了魚食活活撐死的。

想到那人眸中的冷厲與狠戾，妙藕不渾發冷。

這丫頭雖在梁寒那裏生不如死，可到底是陛下賜的婚，若真在那位老祖宗跟前提一句，要的小命不過一句話罷了。

思及此，妙藕強裝鎮定，睨著道：“我能跟你一般見識麽？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忘記了自己的份，你就是爬得再高，那也是娘娘宮裏的下人，賢妃娘娘永遠是你的主子。”

見喜極其乖巧地點點頭：“多謝妙藕姐姐提醒啦，見喜最是知恩圖報之人，來日一定在在廠督面前替姐姐言幾句。”

妙藕氣得滿臉通紅，只得生生將一肚子怨氣咽了下去，橫豎這丫頭落在老祖宗也沒幾天活頭了，何必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妙藕帶著幾個丫鬟離開花房，見喜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原來打腫臉充胖子這麽心虛呢。

這些話若是讓廠督聽到，可不得剝一層皮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