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小腳

見喜眨眨眼睛，正思索著如何回答，眼前人卻毫沒有留給躊躇的機會，一雙眼睛直得無路可退。

“廠督說笑了。見喜……是廠督的人，又怎會想念旁人？”

至于立功，大寒天的千裏迢迢去賑災，您說是好機會那就是吧！

今兒廠督沒有嫌棄的爪子，褪下袍和皂靴之後，見喜乖巧地上床把裏側捂得暖暖的，待滅了燈燭，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外側來。

見喜抱著廠督，想到白日裏遇到小殿下，不抿了抿。

好想和廠督分，告訴他菠蘿好好吃，可廠督薄抿，眉心蹙，看上去像個刀槍不的鐵桶，嚇得又把話憋了回去。

正要安心睡下，小腹下忽然湧出一種鼓脹的覺。

努力憋了片刻，可那種鼓脹好像愈加強烈，擾得人本無法眠。

憋得小臉兒通紅，小心挪了一下肚子，想讓自己好一些，可側的人立即覺醒了一般，低低沉沉的聲音傳至耳邊：“什麽？”

見喜冷汗頻出，深深知道將一個睡的人突然吵醒是多麽喪盡天良，尤其邊睡的還是喜怒無常的老祖宗。

可現在不說，真就憋死了。

這一刻過得比一季還要漫長，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廠督，我想……出恭。”

“你說什麽？”

梁寒皺著眉頭睜開眼，額頭青筋暴起，嗓音瞬間冷了下來。

見喜咬了咬，很是小心又認真地解釋道：“可能是今日多吃了些菠蘿，晚上又用了些湯羹……祖宗，我很快就回來的，好不好？”

空氣凝固了片刻，梁寒似是抑下滿腔的怒氣，終于攥了攥拳頭，“去。”

見喜如蒙大赦，輕快地回了句“嗯吶”，作極輕地從男人手底下繞開，躡手躡腳地出去，不消片刻，又輕手輕腳地了回來。

被褥掀起一陣冷風，一來一去，在梁寒眉目間籠上一層濃濃的霧霾。

放水之後心舒適了不，重新恢複了方才的姿勢，把老祖宗攏在懷裏暖著，聲音：“廠督，我回來了。”

梁寒眉梢泛冷，極力地忍住了掐死的想法，他又不是個死人，回來要來提醒麽？

見喜安安靜靜待在他邊，渾都在努力地扮演好暖床工的角，直到聽見廠督的呼吸均勻安穩下來，這才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見喜做了個夢，夢裏是頭一回到承恩寺的這天，因不悉寺裏的路，為了找茅房在寺裏到竄，找啊找，找啊找……

半夜三更，再次難得睜開眼睛。

果然菠蘿吃多了，那子尿意本攔不住。

見喜絕地咬咬牙，淚盈盈地掀開眼皮子瞧了瞧側的人。

廠督的手臂在脖子下面，若是彈一下，勢必要將他吵醒，下床是不的。

可現在才三更天，廠督再早起那也要一個時辰才能下床，就要憋不住了，一的虛汗，連手掌心都是汗，雙都控制不住地輕微抖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

在心裏糾結了好一會，實在忍不住，只好輕聲喚他。

“廠督……”

黑暗中男人仍閉著眼，可眉頭突然蹙得極，約莫能夾死一只蚊子。

很顯然，他已經被吵醒了。

置于脖頸的手臂好像微微了一下，可卻仍未放開。

“又怎麽了？”

煩躁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來，冰涼得沒有一溫度，見喜哆哆嗦嗦地輕挪了一下位置，真恨不得拿一把大剪刀把自己的肚子給剪掉。

周遭寒氣愈烈，這回是真真切切地到老祖宗生氣了。

這時候能假裝說夢話嗎？

猶豫了一會，邊人明顯怒氣更盛，甚至拳頭都攥得極，在黑暗中傳來骨頭錯位的嘎吱聲響。

完了，老祖宗要將千刀萬剮。

橫豎已經被吵醒，見喜決定豁出去了。

往他懷裏了，聲音裏帶著一點脆的哭腔，哀求道：“廠督，我又想尿尿了。”

梁寒不耐地睜開眼，垂眸著，眼尾通紅，著濃濃的、駭人的旖旎之，黑暗之中更加令人膽戰心驚。

見喜小聲清了清嗓，一雙杏眼泛著淚花與他對視，“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去，真的。”

梁寒眼底漆黑一片，默了半晌，怒極反笑，“你說我要是把你從床上踢下去，你能不能有命起來？”

祖宗放狠話不止這一次了，可是每次又讓人這樣心驚膽寒。

耳邊更聲起，滴答滴答傳到耳邊，像是無地撥弄著人的神經，屋裏越安靜，滴水聲就越是清晰，小腹之下更是難熬。

見喜難往他懷裏蹭了蹭，又嚶嚀了一聲：“祖宗。”

梁寒懶得再應付，沉著臉擡腳朝上踹過去，見喜“哎喲”一聲，像個轱轆似的滾到了床下。

幸而地毯綿，沒將摔得太痛，見喜騰地爬起，狗似的連聲說：“謝謝祖宗！”

從淨房出來時，整個頤華殿香燭燃起，燈火通明，院中烏地跪了一地人，見喜遠遠聽到老祖宗的冷厲發狂的聲音。

“今日誰給吃的菠蘿？”

冷厲的話音剛落，滿殿的人都嚇得一，懷安跪在最前面，哆哆嗦嗦道：“奴才不知。”

“不知？”

他哂笑一聲，眼底的怒氣能將整個院子的宮人屠個幹淨。

不消片刻，一個胖墩墩的子從院外連爬帶滾地進來。

祖宗傳召回話，哪怕是半夜三更天上往下落刀子，也要立刻起穿戴整齊地出現在他面前，否則脖子怕就要同這子分家了。

李德海“撲通”一聲跪在臺階底下，渾的抖得厲害，“今兒姑娘從惜薪司出來時，遇上了老奴和小殿下，小殿下執意讓姑娘送他回擷芳殿，這菠蘿怕是小殿下賞賜的。”

見喜從繞過廊下就看到這一幕。

檐下一人披朱紅裘皮大氅，頭頂六角宮燈溫黃的燈落下他肩上，卻提不起一暖意。

那人目沉凝，角卻微微擡起，暗之中著沉噬骨的寒意，是立在臺階之上，這通的寒氣已經教人不敢直視，更不敢靠近。

見喜忽然覺得很對不起小殿下。

畢竟份在那兒，倒不是擔心老祖宗能把他吃了，可小殿下說過廠督每日會查他的功課，廠督又如此記仇，見喜不敢想象明日他會怎樣待小殿下。

嚶嚶。

看這時辰，今兒還能睡得了麽？

小心翼翼走上前，鼓著勇氣牽了牽他垂落的披風，聲音得像棉花，“廠督，您別怪罪他們，都是見喜的錯，見喜日後不敢再貪了。”

擺一沉，梁寒偏過頭來，瞧著，眸底的凜意煞人。

滿屋子的宮人都是與此無關之人，可卻都因到牽連，這雷霆之怒總歸是逃不過去了，見喜咬了咬，眼眶也微微泛著紅。

跪下來，低著頭帶著懇求說：“您怎麽罰我，見喜都認了。”

“夫人——”

懷安和福順兩人幾乎是齊聲喊道。

梁寒冷嗤一聲，“夫人？喊得還真是順口啊。”

福順微微擡眸，視線落在那雙四喜如意雲紋的皂靴上，委委屈屈地想，督主您不也這麽喚的嘛，您又忘了？

見喜急中生智，忽然想起祖宗每回咬牙切齒要殺的時候，好像抱一抱大就能免了死罪，思及此，又不怕死地撲了上去。

細胳膊細兒將他團團圍住，幹燥的暖意瞬間覆滿全，震怒之下，梁寒自覺心髒猛然了一下，一種奇怪的麻在管暗流中湧。

“廠督，我們回去睡覺好不好？”

那眼神無辜極了，像一只打翻了茶盤的小貓，偎在他邊求饒。

衆人暗暗了口涼氣。

梁寒咬後槽牙，良久，冷冷地瞥了眼院子裏烏的人頭，煩躁地喝道：“還不快滾？”

衆人懸在嗓子眼的心髒這才輕拿輕放地落下，激地瞧了一眼見喜，零零碎碎的幾個“是”散落在院中，片刻便作鳥散去。

殿外霎時間恢複了寧靜，唯有宮燈在風裏跌跌撞撞，燈芯上一簇火苗瑟瑟發。

梁寒轉回屋，見喜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

攏了被角，見喜繼續爬到他上去。

廠督果然快要凍死了，雖然眉目俱是戾氣，可方才去門外只披了一件大氅，這會子渾寒氣人，連見喜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把腳過來。”他突然說。

見喜微微一怔，只猶豫了一剎那，趕忙就把右擡到他腰間，下一刻，冰涼的從腳丫子傳遍了全。

廠……廠督握住了的腳！

好啊。

像百爪撓心，可是不敢回去。

老祖宗正在氣頭上，若是敢把腳回去，這腳估計就沒了。

見喜悄悄地擡眸，卻只看到他潔無暇的下頜，完全瞧不見他臉上的表。

小丫頭的腳丫子溫暖又，比白玉起來還要幾分。

梁寒閉著眼，將那腳丫子放在掌心了，這種舒適的覺讓他很是用。

若不是方才踢下床的那一瞬間偶然從他手邊過，梁寒還不知道這世上竟有如此的好東西，舒適得甚至讓他輕微戰栗起來。

這氣人的蠢東西，全上下都是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