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枇杷黃，榴花紅，揚州的初夏并不炎熱，驟雨初歇更覺沁涼。

雙柿巷高低錯落的山牆被雨水沖刷後著一清幽冷意，青瓦檐頭緩緩落著的雨滴在蜿蜒曲折的磚鋪小道上積大小不一的水窪。

明家的宅子是雙柿巷一座普通的民居，外頭瞧著牆角雜草叢生，磚瓦失修，似乎許久未有人打理而有些老舊蕭條，只有從天井中探出枝幹，盛開得豔麗如火的石榴花為其添了幾許熱鬧。

夜昏暗，斷斷續續下了一整日雨，榴花落了滿地更顯荒蕪。

正屋西耳房閃著微弱的燭，明黛半夢半醒中看見的侍百宜站在床前。

翻過，嘟囔了一句：“百宜，你別吵我。”

百宜卻是急匆匆上前用力地搖醒，扶起：“姑娘快隨奴婢走！”

明黛困極了，不不願地睜開眼睛，恍惚地看著室對而言仍有些陌生的陳設，慢慢清醒過來，這是明家！

可分明是獨自一人回明家的，百宜為何在這兒？

這般想著，明黛眼睛忽而一亮，百宜是來接回家的？

肯定是了！

明黛心裏又是欣喜又是委屈，地抓住百宜的手：“阿娘同意不將我嫁去應家了？我就說阿娘還是疼我的！”

百宜沒出聲。

明黛也不在意，只以為心願得償，著急忙慌地穿上鞋子，邊走邊嗔抱怨：“那應家表哥模樣猥蕤，生得不足五尺高，腰比水缸還，形容醜陋，舉止鄙，若是讓我嫁與他那還如現在就去投江呢！”

明黛一張小說個不停歇，又扯了扯百宜的胳膊：“百宜你走慢點兒，我快跟不上啦！”

百宜卻是步子邁得越來越急，最後甚至小跑起來。

明黛察覺到不對勁，看了看四周，們明明已經走了許久，怎麽還在原地？而一向話多的百宜自醒後也沒有再說過話？

就在這時明黛手掌突然一空，慌張地轉頭，旁哪裏還有百宜的影。

接著又是一陣眩暈，整個猛然下墜，白閃過，視線逐漸明亮，映眼簾的庭院花木山石繁華，樓宇滿堂金貴奢靡，這是明黛最悉的地方，也下意識地尋找最悉的影，果然在屋中正堂紫檀榻上看到了一個著華貴的婦人。

是的阿娘！

明黛剛要走進屋，才發現阿娘正親昵地擁著一個與自己容貌七八分像的年輕小娘子。

甄明珠，阿娘的親生兒。

明黛腳步一頓，下意識地想要轉離開，可腳怎麽也擡不起來。

“明黛妹妹能得裴家這份好親事當真是好福氣。”

甄明珠和的聲音中滿是羨慕，惹得婦人輕笑道：“明珠放心，母親必定也會給你尋個如意郎君。”

“裴家二郎家世才氣度皆是一等一的出衆，將來……將來我的如意郎君若能及得上裴二郎一半，就心滿意足了。”小娘子憧憬的神中好似夾雜著自卑。

婦人立刻心疼的安："真是個傻孩子，我怎麽會讓你委屈，裴家相中你明黛妹妹也是為了與我甄家結親，你才是我的親生兒，若是你沒被人抱了去亦或是早兩年回到阿娘邊，與裴二郎說親的就是你了！"

婦人話音落下，沉思了片刻，忽然意味深長地問道：“明珠，你也見過幾次裴二郎，你覺得他如何？假使讓他做你夫婿呢？”

太輕易就說出口的話仿佛早已在心中思索過百遍千遍。

“阿娘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不過……他既是要與明黛妹妹定親的郎君，自是再好不過的。” 明珠姣好的面容上先是有些著急，提起裴二郎時染上幾分恰到好的。

婦人似乎心領神會，點點頭笑道：“若是你想嫁給裴二郎，阿娘自有辦法，你舅舅來了信，你應家大表兄要來揚州小住幾日……”

躲在婦人懷中害不語的甄明珠擡眸，與僵立在廊下茫然無措不知作何反應的明黛四目相對。

一瞬間明黛頭痛裂，耳道轟鳴——

“明黛這回你看清現實了嗎？其實我不想和你爭搶什麽，我只是想要拿回屬于我，屬于甄家親生兒的東西。”

“明黛，裴家的親事作罷，阿娘再與你另說一個好郎君。”

“明黛你太讓阿娘失了，平日裏自私任也就罷了，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胡鬧，嫁應家，可保你下半輩子錦玉食，你還有何不滿？”

“讓走，誰也別攔著，就當我甄家這些年養了只白眼狼！”

刺骨剜心的話像一道道利劍紮向毫無防備的明黛，疼得從夢魘中驚醒，靜謐的帳只聽急促的息聲，原來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不，那不是噩夢，那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明黛手掌摁住作痛的心口，如水般湧上的窒息快要將淹沒，起下床，又不知道做些什麽才能緩解心中的煩躁，只能枯坐于妝臺前。

朦朧和的燭臺下，銅鏡照映出稚氣未但已足夠致漂亮的面龐。

燭火驀地跳晃了兩下。

本就不亮堂的屋子仿佛又暗了幾分，幽幽，不由得讓明黛心裏發。

明黛偏頭往外瞧，雨淅淅瀝瀝砸在閉的窗牖上，室外漆黑冷清，不見一亮，恰在此時那蠟燭火苗又搖晃起來。

明黛默默收回目，不敢回頭，猶豫著探出素白纖細的手指，扶著妝匣慢慢轉，直到半扇窗戶出現在嵌妝匣的銅鏡中，飛快地瞥一眼，不敢仔細觀察，深吸一口氣，再瞥一眼，忽而白突閃。

霎那間明黛從圓凳上跳起，三步并兩步往裏側的架子床跑，慌慌張張的，腳尖絆倒桌，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跌在地上。

“轟隆——”

伴隨著倒地的聲音，窗外電閃雷鳴，原來方才的白是飛火。

地上鋪的是堅的青磚，明黛這一下似乎摔得不輕，趴著一不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撐著胳膊慢慢坐起來。

飛火刺破夜空，室忽明忽暗，慘白的面留有一驚懼，一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續上水意，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湧上鼻腔的酸意，起拍拍裳，只是摔一跤而已，不礙事。

明黛使勁兒地安自己，可是的真的好痛啊！

腦袋昏昏，胳膊痛，膝蓋痛，渾都痛，肚子也，獨自回到這座親生父母生前居住的宅子已有兩日，宅子裏空的什麽吃食都沒有，也整整兩日未進過食。

明黛瞧見自己上摔得髒兮兮的，有些傷心，爬起來坐到床邊，本就心沉悶，偏那礙眼的蚊蟲也來招惹。

“啪！”擡手打死叮咬面頰的蚊子，看著掌心的跡，滿心酸楚，連蚊子都吃飽了！

雷聲轟轟中，明黛終于忍不住哭出聲。

***

與明家只有一牆之隔的西戶驀地點起燈來，“吱呀”一聲，堂屋扇門輕輕拉出一條隙。

浦真鑽出來：“大爺，你快聽聽，真有聲！”

他話音方落，他扶著的門突然被人從裏徹底推開，他沒個防備，往前撲騰踉蹌了幾步才將將站穩，回頭看，也不敢抱怨。

一個形頎長拔的男子自門後走出，男子穿著件深青圓領袍，腰束縧帶勾顯出他肩寬腰窄長的好條，廊下掛著燈，暗淡的燈下男子眉骨深邃淩厲。

“砰~”

不遠突然發出的聲響。

魏欽下顎微擡，出了在燈影下的面容，一雙黑沉的眼眸冷漠而疏離，面部廓流暢，線條幹淨，當真英俊出挑的容貌，只是他渾上下都散發著的銳氣沖淡了對他相貌的注意力。

他目淡淡掃過牆頭。

原來是只野貓竄上屋頂，蹬落了瓦片。

浦真方才放下心，卻發現那約約縈繞在耳畔的哭聲仍未消失。

半夜聽見這靜，著實讓人膽寒，浦真心想他們三年未回揚州，這宅子也有三年未住人，不會是進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吧？

這般琢磨，他心裏越發覺得院子到著詭異森。

魏欽卻是越過他徑直往東牆走去。

浦真急忙跟過去，小雨未停，地面，荒草野花都冒到他膝蓋了，他小聲提醒著魏欽仔細腳下。

越靠近東牆，哭聲竟越發清晰，浦真倒吸一口涼氣：“是從明先生家裏傳來的！這……明先生家裏不該有人啊！”

魏家門開在木樨街，是個三進的宅子，第一進是臨街的門面三間的小二層樓，穿過廊道儀門便是第二進院，是個三間兩廂式的院落，最後再帶一個小花園。

而小花園到底的東牆便是明家的西牆。

“哎，若是旁的人家也就罷了，偏偏是明家，要真是明家鬧鬼，那還真要去探探況。”浦真跟著魏欽，裏嘀嘀咕咕，唉聲嘆氣地念叨。

魏欽皂靴踏地，擺微掀，帶起碾碎的花瓣，聽著越發真切的幽咽哭聲，他劍眉微挑，擡手示意浦真噤聲。

隨後轉手攀握青磚牆頭，他這雙手生得漂亮，手指幹淨細長，骨節分明。袖隨著他的作微微落，出一小截勻稱結實的臂膀，不待人仔細欣賞，他已一躍翻牆而過，作利落幹脆，只發出細微的料聲。

明黛一人哭得昏天黑地，哭的累了，停下來才覺得嚨幹。

正要喚百宜倒茶，想起這已經不是甄家了，百宜也不曾真的來找。

茶壺自是空的，明黛想起進門時瞧見庭院中東南角有口水井。

眼淚，眼眸被淚水浸得水瀲滟，眼皮泛起紅腫，小巧的鼻尖紅彤彤的，細膩白淨的面頰上也多出一個的蚊子包，無傷大雅，反而給添了幾分態。

瞧窗外，雷電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外頭黑乎乎的，好嚇人。

明黛猶豫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轉拿起燭臺，正燃著的蠟燭已經不足一寸，燭火逐漸晦暗，這已是翻箱倒櫃才找出的半截蠟燭，若是用完，無分文，也沒有錢買蠟燭燈油。

想到這兒，不經又是悲從心來，眉眼懨懨，幽幽低嘆一聲。

“哎~”

輕飄飄的一聲嘆息，在沉靜的夜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還真是只鬼！浦真咬牙關，上前擋在魏欽前，手裏還高高握著一個從地上拾的用來防的子。

魏欽攔住浦真的肩，讓他到一旁去。

此刻整個明家宅邸只有西耳房有亮。

這會兒那一團幽弱的亮正一點點地往屋門移，燈影幢幢，窗紗上朦朦朧朧地照映著一道窈窕纖細的影。

“有影子，是人，不是鬼！”

浦真驚道，莫不是個賊！心裏琢磨著想必是小賊打聽到明家無人居住，進來行竊！既是小賊這倒是沒什麽好怕的了！捉了送就是！

魏欽往前一步，搶在裏面有作前先推開隔扇門，銳利人的視線猛然撞上一雙茫然驚愕的大眼睛。

明黛默念經咒的聲音戛然而止，驚恐地看著突然打開的屋門和立在門外的陌生的高大冷峻的影，心跳猛然空了一拍，臉煞白。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