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扔掉。”

月如練，仰起一截雪白脖頸，朱面，眸瀲滟，完全稱得上人。

但元衾水面前的謝潯，卻對此無于衷。男人眉睫低垂，面無表的著。

毫無疑問，元衾水的說辭很牽強。

但退一步而言，并非晉王府的下人。

就算雙親早逝寄人籬下，那也是出自詩書舊族的大小姐，更別說還有個初鋒芒的兄長明裏暗裏地護著，所以其實完全不必因用他一個茶杯而卑微小心。

謝潯更沒有理由因此責怪。

不過面前這個委屈歉疚的，似乎并未意識到這一點。

最後，在謝潯垂眸看了眼那只傾倒在桌面的茶杯，對面前這個把乞求幾乎寫在臉上的道：“……這樣啊。”

他聲音緩和幾分，又恢複初見時的樣子：“元姑娘，你無需跟我道歉。”

元衾水崩了半天的神經終于放松幾分。

知道自己蒙混過關了。

但知道，這并不代表謝潯信了的說辭，只是對謝潯而言，的行為沒那麽重要，也不值得他刨問底繼續追究。

元衾水垂下腦袋，朝旁邊退了一步。

“需要的。”小聲回答。

謝潯懶得再追問，只淡淡道：“這杯子無甚特殊之，元姑娘若喜歡送予姑娘就是。”

元衾水該拒絕，但很窩囊地心了。因為從沒收到過謝潯的禮。

“師青。”

師青上前一步：“殿下。”

“備一副新的，送元姑娘那去。”

師青點頭，轉頭吩咐給了門外的丫鬟。

元衾水不敢吭聲。

夜已深，外面靜悄悄的，謝潯看向這個低著腦袋，一副頹喪模樣的，仿佛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客氣詢問道：

“元姑娘還有什麽事？”

這話已有趕客之意，但元衾水很想提醒他，你還剩一個問題沒有問我。

顯然是不能真的提醒他的。所以最後，在謝潯的注視中低聲道：

“多謝殿下，那我先走了。”

謝潯微微頷首。

元衾水離開以後，房變得安靜幾分。

燭火依舊，傾倒的茶杯孤零零躺在桌面。師青對主子的脾儼然極為了解，此刻極有眼的上前，將杯子扶正，然後道：

“殿下，屬下拿去扔了。”

謝潯斂下目，神倦怠地擡手擰了擰眉心，神冷淡，默許了。

當晚，元衾水就收到了那套茶。

型端莊，曲線優的手杯，燦若霜雪，白如玉明如鏡，得難以言說。

但它卻在提醒著今晚自己的所作所為。

謝潯必定覺得很冒犯很奇怪，從前他可能只是不在意，這次以後，一定會覺得讓人厭煩。

元衾水到難堪，但同時又會想起被親過的杯子，心中又興。

兩種覺就這樣反複地折磨。

好在是有所收獲的。

沮喪又懊悔的元衾水在看著這份“禮”時才略覺幾分安。

原想珍而重之地將其鎖進自己床底，但晚間睡時，又忍不住拿了出來。

親親它，然後拿出一面手帕，讓冰涼的瓷盞睡在了自己旁邊。

睡之前，祈禱今晚夢見謝潯。

*

那日以後，元衾水連著好幾日沒出門。

向來沉悶，話，人多時喜歡待在角落，完全不是個擅長融群的人。

所以這些年朋友寥寥無幾，即便好幾日沒出院子，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因為那次糟糕的見面，讓郁悶了很久。跟自己耗了好幾天，終于緩過來些。

時正炎天暑月，持續了數日的燥熱在今日終于褪下幾分。

天外雲遮霧罩，灰雲低沉。

元衾水的房間一如既往的淩。

堆積如山的畫紙，各類筆隨意扔著，元衾水曲著膝蓋窩在圈椅上，正給方朧的新一季的設計紋樣。

元衾水的畫在書畫市場上算小有名氣，的人畫像以細準確出名，曾還賣出過六兩高價。只不過太過懶怠，出售的作品寥寥無幾，故而名氣也一般。

上個月鋪子營收共計一百三十兩，刨除租金，布料本，堂倌，繡娘和裁的工錢，大致掙了六十兩。

元衾水得八。

起先給方朧銀票的時候，元衾水沒想著將這錢收回來，虧損時心裏毫無波瀾，如今掙錢了反倒讓有些著急了。

出力，本不想白拿那麽多銀錢。這讓心裏很過意不去，故而能幫到方朧的地方，都竭力幫忙。

窗外起了風，涼意沁人。

元衾水跟方朧約好，中午去那裏用午膳。畫完最後一版，元衾水將紙張折起，從椅子上跳下去，出了門。

方朧早早就等著，元衾水剛推開院門進來，方朧就從房跑過來：

“衾水，這幾天你都在忙什麽啊？”

元衾水撒了謊：“天熱，不想出來。”

方朧挽住的手臂：“今天我娘親親自下廚，做花椒。”

方朧的母親是老太妃姊妹的二兒，元衾水平日就聽聞手藝很好。

元衾水走進房裏，聞得一陣溫清新的香氣，轉頭看了看，瞧見小幾上花瓶裏，養了一大簇正盛開的茉莉花。

花瓣，生鮮活。

“我娘親平日不用熏香，就弄這些花花草草，茉莉花水花，什麽香養什麽。”

方夫人這時從外面走進來，元衾水一個禮還沒行完，方夫人便扶住了的手臂，笑的溫和：“怎麽還這麽客氣。衾水，方朧這孩子鬧騰，別欺負你。”

外人眼中的元衾水總有種不聲的，明明不顯眼，但一旦注意到，目就很難移開那張溫的臉。

不說話，不言不語的時候又尤為乖巧，看著就很好欺負。

元衾水笑笑，局促道：“……沒有。”

方朧還沒接話，方曜就從外面走進來。

兄妹倆長的并不像，方朧纖細清秀，方曜卻高大健壯，五朗。

男人一瞧見元衾水，目不由亮了一下，聲音渾厚道：“元姑娘來了啊。”

方朧不喜歡這個五大三的哥哥，擋在元衾水面前：“衾水，我們進屋裏說。”

元衾水被方朧攬著，有些尷尬地對了方曜彎了彎，算是回話。

進屋後，元衾水將畫好的樣圖遞給方朧：“朧朧，這樣可以嗎？”

方朧接過來，元衾水畫的是纏枝芙蕖，魚嬉蓮葉，向來講究細，在魚旁，甚至勾了幾筆水波紋。

不過刺繡一般，也不懂得經商，還得方朧把關。

方朧正凝神看圖時，房門被敲響。

元衾水主去開門，看見方曜端著盤綠的糕點站在門外，大的指節著盤邊，他張道：“元姑娘，吃些糕點吧。”

元衾水不比他自然多，遲疑片刻才接過，道：“謝謝方公子。”

方曜立即接話道：“你跟朧朧一起我大哥就好！”

元衾水：“……好。”

元衾水把糕點放在圓桌上，見方朧還在研究便未出聲打擾。

方朧下，直白道：“這個紋路好看是好看，但我怕繡娘繡的不好看反而適得其反，衾水你等等，我去勾兩針試一下。”

元衾水嗯了一聲。

方朧剛轉，房門又被敲響。

元衾水開門，還是方曜。

“元姑娘，新釀的梅子酒，很清甜你嘗嘗。”

元衾水：“……謝謝。”

“方大哥，可以下人送的。”

元衾水委婉地提醒。

方曜臉頰熱了熱：“元姑娘，我想送。”

元衾水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

總是不擅長當面拒絕別人，尤其是這種小事。對于方曜，其實稱不上厭煩。

已同他說過自己無意于他，但方曜卻覺得喜歡誰就要對誰好，不知元衾水對這種示好到很有力。

“你別理我哥，我都嫌他煩。”

“衾水，我想了想這個圖還是太複雜了。繡娘工期會變得很長，本會增加。提價也行不通，我們是小鋪子，賣不得太貴的。”

元衾水毫無異議：“那我改改。”

陪著方朧說了半天的紋樣，待到方曜來兩人用午膳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方朧的父親當年是贅王府，格清雅溫潤，午膳時元衾水跟他們一家人坐一起，很照顧。

吃過飯後，一群人坐在那敘話。

元衾水融不進去，沒應幾句後就自己一個人跑到院子裏的薔薇花架那，一邊發呆一邊看被連日烈日曬的焉的花朵。

涼風卷著袂，元衾水看了眼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心裏有點羨慕。

往常沒這麽多愁善，但這幾日總覺郁悶，心思也敏一些。

從七歲起就一個人，所以時常覺得孤獨，雖然有個哥哥，但是都要忘記哥哥長什麽樣了。

上次見到元青聿還是五年前，那會才十二歲，元青聿在家裏待了兩天。

但兄長是個冷淡不茍言笑的人，回家也沒有跟元衾水太親近，只是下廚給做了兩頓飯，走時給了一百兩銀票，說長個子，服換的快。

在他走之前，元衾水悄悄給他的行囊裏塞了一張自己的畫像，落款是現在常用的圖案——兩個湯圓挨在一起。

五年過去了，都長變了。

元青聿還認得嗎？

獨自待了不到一刻鐘，方朧就從屋裏跑了出來，道：“衾水，怎麽自己出來了？”

元衾水又撒謊：“外面涼快。”

方朧這次沒被騙過去，低聲問：“你這段時間是不是不高興？”

元衾水想起謝潯和哥哥，還是沒說實話，道：“沒有。”

方朧看了元衾水一會，雖然當了很久的朋友，但總覺得自己離元衾水很遠。

不過沒有追問，只是從袖口裏拿出一個的荷包來。

元衾水瞪圓杏眼，驚訝道：“朧朧，你有心上人啦？”

方朧把荷包遞給元衾水，“本來還有一點點沒弄完的，現在就送你吧。”

搖搖腦袋：“我有什麽心上人？我這輩子都不會送男人荷包。但我看人家都繡，我就也繡了，我只送你。”

元衾水接過來，相較于普通的鴛鴦祥雲或仙鶴，這個荷包上繡得是一碗湯圓。

方朧不理解道：“你畫畫總是落款倆湯圓，有這麽好吃嗎？我送你一碗。”

元衾水很，道：“謝謝你。”

收起荷包，不知怎麽表達的，最後堅定道：

“我下次一定改出讓你滿意的樣圖！”

方朧沖笑笑，道：“要下雨了，衾水，晚上睡我房間好不好？”

元衾水遠遠地看見方曜正站在堂屋，眼睛正似有若無的看自己，甫一被發現，男人麥的臉龐泛起紅來，對憨厚的笑笑。

“……”

元衾水婉拒道：“我還是回去吧。”

不遠地方曜大概猜出了們在說什麽，揚聲道：“元姑娘，我送你！等我去拿傘。”

方朧煩不勝煩地轉頭：“誰要你送！”

元衾水面尷尬，連忙道：“朧朧，我先走了。”

怕方曜追上來，甚至沒等方朧回話就轉走出了院門。

此刻天灰暗，是夏日難得的涼爽時刻。

灰雲層疊在天際，遠山朦朧，傳來陣陣轟鳴，正醞釀一場滂沱濯塵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