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失態 小。（捉蟲）……

朱氏將郡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沈府帶來的侍從亦予府令核實登記在冊，月銀待遇皆與王府舊人一視同仁。

在老人家事無巨細的持下，沈荔這日的朝食與晡食都是同蕭燃一起進的。

雖是分案而食，卻著實一言難盡。

沈荔有虛胃寒之癥，乃十一年前雪夜之禍留下的病，吃不了生冷及葷腥，飲食以清淡養胃為主。

而蕭燃正力旺盛、胃口大開的年紀，又因是武將，顯然更偏辛香葷食，食案上置著大盤的冷切豕肘與炙烤羊。

他用膳似風卷殘雲，為了方便還會直接用手抓起羊骨撕，見慣了細嚼慢咽、齏玉膾的沈家侍目瞪口呆，總疑心年俊的皮相下藏著一個茹飲的蠻人。

沈荔玉指撚著湯勺，怔怔然看了一會兒，終是沒忍住相問：“這飯菜……會咬人？”

言外之意：吃這麽快作甚？

蕭燃聽出了弦外之音，取了帕子拭淨手，似嘲非嘲道：“你這樣的人在戰場上，只怕飯還沒咽下，腦袋就掉鍋裏了。”

侍驚恐地睜大雙目。

“殿下，食不言，莫要唬王妃。”朱氏出言打圓場。

好在蕭燃吃飯雖豪邁，卻并不會發出難聽的咀嚼聲，完飯將筷子一放，起道：“飽了。”

朱氏為他盛湯：“喝碗藕湯再走。”

蕭燃轉而接過湯碗，仰首一飲而盡，隨即將碗倒扣在食案上。

走了。

沈荔只象征夾了幾口素菜，便尋了個借口回房撰寫講義。朱氏知與蕭燃口味不合，特意命膳房單獨做了莼羹與菰米粥，親自送至房中。

沈荔不忍拂老人家的面子，起喝了小半碗暖胃。

夜間就寢時，總覺得上與頭發裏還沾染著鄰桌烤羊的油星味，忙命人準備了香湯沐浴。將浸熱水中，諸多思慮便如氣泡般接連湧了出來。

難道自己今後都要忍這般起居飲食上的齟齬，與一個不通心意之人相對無言、貌合神離地過完餘生？

若一輩子形同陌路也罷，最可怕的是雖無意卻要履行夫妻敦倫之責——萬一對方是個徒有其表的花架子，連魚水之樂也沒有，潦草紓解過後再去鬼門關走一遭，生下一個不知是福是禍的孩子，在無休止的家事牽扯、爭執吵鬧中終此一生……

啊，想想真是絕。

可大多數子的命運皆是如此，們皆是這般枯萎的。

恰如這滿池的花瓣，看似鮮妍，實則生命早已流失殆盡。

沈荔闔目水中，緩過那未知的惶然。

沐浴後回到房中，座屏外空的，蕭燃并不在。

朱氏領著宮人放下新換的床幔，便行禮退至門外值夜。

沈荔在床沿坐了許久，心中揣今夜蕭燃會否自行打地鋪。

罷了，寢這種東西，自然先到先得。

蕭燃此人狠得明磊落，向來是正面鋒，應該也不會做出半夜爬床占便宜的小人行徑……

待明日回學館講學，再尋個由頭息幾日。

思及此，終于熬不住連日的疲倦，闔目淺淺睡去。

蕭燃知道人梳洗麻煩，便刻意沒去搶占淨室，而是抱著去井邊偏房洗了個澡。事畢又去書房中裝模作樣翻閱軍務，直至朱氏派人來催了第三遍，這才磨磨蹭蹭回房。

掩上門，輕手輕腳于座屏後一探首，沈荔果然已梳洗上床睡了。

了相坐無言的尷尬，蕭燃松了口氣。

他行至間，將今晨胡塞進去的毯子與薄被出來，扔在地上隨意拉了兩下，曲肱躺了上去。

鼻端又嗅到了那若有若無的，淺淡的雅香。

蕭燃不太明白，為何有人存在的地方，總是連空氣都是香的？

他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床上也隨之傳來翻的靜。

吵醒了？

蕭燃警覺屏息，扭頭一探，頓時僵了一僵，燙著般飛速調開視線——

只見原本規規矩矩枕掌側臥的換了個面朝外的姿勢，一只腳踢開錦被，出了寢與羅間的、一小截骨勻稱的瑩白小。

比他手臂還細的，屬于人的小。

蕭燃松了松襟，起飲了兩盞冷茶，又將窗扇推開一條，一邊吹著涼風，一邊不知為何……

莫名生出了一種兵臨城下的危機。

……

沈荔對昨晚的失態一無所知。

朱氏上了年紀後覺，翌日一早已備好了朝食，并極力諫言蕭燃親自送王妃前去學。

理由是——反正郡王要去京郊辦事，順路。

郡王府與太學所在的方向一南一北，車程足需半個時辰，這還是主街不曾擁堵的況下。

馬車中，紅袍年與素各挨著一邊車壁，中間恨不能劃出一條楚河漢界。

沈荔尚于晨起的萎靡期，也不好當著他的面補覺，索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

“王府與學館相距甚遠，恐誤晨課，是以今後講學時我仍回別院居住，待旬假再歸。”

沈荔角揚起并不走心的淺笑，有商有量的樣子，“我想，郡王也是這般打算的。”

蕭燃昨夜也沒睡好。

他正琢磨回軍營對付幾日，眼下見沈荔先行開口，自然樂見其。

年抱臂倚著車壁，高束的發尾隨著馬車搖晃一抖一抖，問了句不相幹的話：“所以，本王能回床上睡了？”

“不能。”

大概察覺自己拒絕得過于幹脆強，沈荔複又放緩語氣，“偌大一個王府，總歸還有別的床榻。至于如何向傅母解釋……如此小事，想必郡王定能安妥當。”

蕭燃呲：“戴高帽，你說不能就不能？回去後本王就去你床上滾兩圈。”

“……”

隨便吧，大不了下旬回來將床扔了。

“送到此便可。”

沈荔抱著書卷，在距離太學半條街的地方停了馬車，“太學人多眼雜，人看見了不好。”

剛起，卻被蕭燃喚住。

“馬車給你，車上未掛王府的標識，旁人就算看見了也認不出來。”

蕭燃瞥了質地飄逸的素一眼，搴簾下車，翻上了侍從牽來的戰馬。

昨夜下過小雨，這下去走一遭，還能見人？

……

學位于太學西北角門，僅收拾出三進院落，勉強騰給學做教司、講課之用。

因學館毗鄰太學，人地小，上頭敷衍，便將其并了太學博士祭酒的轄制範疇。

旬假後第一日，太學與學的夫子、博士們要例行前往教司署議事，互通有無，總結上旬講學之進展，共議下旬各門之篇章。

因上巳節的緣故，學宮額外多放了一日旬假，太學生們心都玩散了，講堂外到都是鬧哄哄的談話聲。

沈荔從西北角門教司署，便見幾名十六七歲的紈绔年勾肩搭背，同廊下一位佝僂幹瘦、穿著漿洗發白的文士袍的博士玩笑。

“夫子，學生腹痛，早課請個假！”

“夫子，學生的文章被家中惡犬撕咬，骨無存，真的不是學生沒寫！”

“夫子，學生沒錢買紙筆了，夫子可能借學生百來錢？”

不管學生找出什麽稀奇古怪的借口，老實的算學博士周晦只會點頭稱“好”①。

眼瞅著那群紈绔子弟真要搶他手中的錢袋，卻見一柄竹制戒尺橫生過來，在為首的年手背上輕輕一拍。

一道慵懶的音傳來：“真是倒反天罡了，學生搶夫子的錢。”

“啊，崔夫子。”

崔妤是學的雅樂夫子，容貌嫵，職位清閑，但因有著博陵崔氏的出，學生們都不太敢在面前造次，只沒臉沒皮地嬉笑兩聲便作鳥散了。

崔妤步履款款，扭頭看向面前這個寒酸老實的同僚：“不是我說啊，周博士，您老也別對他們太好說話，這都第幾次扯謊撒潑借您銀錢了？先前借出去的那些，他們還過一個子兒麽？”

沈荔已行至二人跟前，亦溫聲相勸：“他們皆是世家子弟，出顯貴，并不缺金銀之。不過是看您萬事都點頭應‘好’，存心戲弄罷了。”

周晦下意識點了點頭，還是那副慢吞吞能氣死人的語調：“正因其出顯貴，故不可怠慢。他們年紀小，不懂事，長大些就好了。”

沒救了，真是“可憐養得應聲奴，折腰點頭一‘好’乎”。

崔妤翻了個白眼，遂不再管閑事，拉著沈荔廳，在師行列尋了個位置坐下。

太學裏的男夫子大多帶著文人的自視清高，不屑與子同伍，是以皆昂首跪坐、目不斜視，唯有末尾角落一位眉目清雋的年輕直講攏袖直，含笑朝沈荔與崔妤行了個同僚之間的問候禮。

沈荔與崔妤亦頷首還禮。

經年使得舊世家元氣大傷，長公主蕭青璃有意趁此機會換，是以太學裏不僅破格招錄了不寒門子弟，亦籠絡了一些諸如元繁、周晦這般地位邊緣的庶族士人為學。

大概出寒微，元繁是這群讀書人中有的敬重子、謙遜有禮之人。

待現任太學博士祭酒王瞻姍姍來遲，議事便正式開始。

果不其然，王祭酒著重提點了上巳節祀風波，又以監管不力為由，扣了沈荔這個月的俸祿。

崔妤正懨懨打哈欠，聞言佯做驚訝：“只罰王夫子的月俸不太公平吧？畢竟涉事者十一人，而太學生便占九人，若論監管不力，在場諸位太學夫子人皆有份。”

“崔夫子乃雅樂師，就不要置喙禮學之事了。”

“禮學夫子管教不嚴，才會致使學生行非禮之祭。祭酒大人是非分明，如此懲戒恰是公允之現。”

士人抱團，哪怕所階層不同，在男之別上亦是空前的團結。

“學生行非禮之祭，我確然有責。然按此說法，其年慕艾、私離學宮，乃詩學博士疏導不力；郊野讖緯，乃易學博士之失職；十一人卷朝局紛爭，亦是春秋博士教導無方……對否？”

沈荔以彼之道還施彼，堵得十幾位太學夫子啞口無言。

爭論無果，面紅耳赤的太學夫子們相繼拂袖離去。

反倒是元繁眉目朗朗，說了句公道話：“王夫子無錯，請不必自責。”

書學博士朱若文不贊同將事鬧大，勸沈荔：“清者自清，年輕人不必事事都爭個輸贏對錯。”

崔妤似笑非笑：“朱大家真是個菩薩般的好子。”

學并太學門下仰人鼻息，然上頭撥下來的款項卻并不見增多，僧多粥，能從王祭酒手中學館的經費，不過九牛一。

朱若文潛心治學，向來不屑沾染這些爾虞我詐的紛擾，任憑學宮兩派風雨來、暗流湧，自心淡如、超然外。

反倒是崔妤這條自詡混吃等死，夢想有朝一日“靠門生故吏犬升天”的小鹹魚，會不時跟著“王雪”撲騰兩下。

“我看，王瞻就是欺負你沒家世背景。”

待所有人都走後，崔妤沒骨頭似的挪了過來，為好友抱不平，“先前他見你姓王，還會笑臉迎人，後來知你這個王姓并非出自那兩大世家，便變了臉。鎮日就知道欺負學，經費沒有、月俸最、破事最多，就連晉升的名額也都是太學獨占……就這樣他還天吹噓自己是瑯琊王氏的旁支呢，瑯琊王氏若知道自家出了這麽株牆頭草，只怕要憤而死！”

沈荔訝然：“祭酒出自瑯琊王氏，我怎不知？”

崔妤尚未覺出這句話有何不對，哼笑道：“正是呢，說不定就是他胡編造，給自己臉上金。等哪天真正的王氏子弟現蘭京，當面拆穿他才好看。”

“真正的王氏子弟”噙笑附和：是呢，那場面定然彩。

崔妤與沈荔比肩而行：“雪，你不是曹博士的學生麽？怎的不讓出面給你撐撐腰？”

曹輕羽是學館原有的禮學博士，亦是沈荔母親的手帕。

這個堅韌清傲的子一生未婚，將四十餘載春秋盡數傾注于周禮複原，幾乎了這個禮崩樂壞的世中、近乎異類的孤獨證道者。

然早年的顛沛流離已熬幹了曹公的心，病痛的折磨已讓無力講學。是以請辭前夕，聽聞沈荔要來蘭京婚，便親自向長公主舉薦了這位自己一手輔佐大的、最得意的門生。

沈荔始終恩曹公將拉出聯姻的迷茫，若是為著些微末小事便貿然驚擾恩師養病，倒顯得這個學生太不知輕重了。

“小事？”

崔妤長籲短嘆，“再這樣下去，你就要倒錢講學了。”

沈荔含笑搖首：“我花錢的地方不多。”

因為家裏有一個事無巨細要替安排妥當，每日上趕著給砸錢的哥哥。

這些年唯一吃的苦，便是要與蕭燃扮演琴瑟和鳴的夫妻的苦。

好在接下來八、九日都不用見到那人……

沈荔一頓：應該，是不會見到他了吧？

……

宮中，承明殿。

年武將斬釘截鐵的聲音傳來。

“不去！”

蕭燃強忍著掀桌的念頭，深吸一口氣，“要我堂堂一個郡王，和那群只會‘之乎者也’的書呆子一起太學讀書？不行，不願，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