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太太秦氏坐在馬車里閉目養神,默默思慮金陵家中的事,又想到林錦樓,心緒頗不寧靜。林錦樓是的大兒子,自小聰慧過人,頑劣異常,讀書寫文章也有些天分,但漸漸的不讀書,只尋些閑書野聞來看,十三四歲陪著親朋好友科考,竟中了個秀才,但無論林老爺怎麼打罵,便再不肯參加春闈了。但他尤習武,年特意拜訪了高人教習,居然考中了武狀元,林家上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特開了流水席大宴賓朋,林老太爺四活,林錦樓便謀了都指揮斷事,沒兩年又升為正六品的千總。
林錦樓頂著武將的職,場上長袖善舞,又擅經營自家的買賣,將鋪子一路開到了京城,一年之中有兩個月都要進京瞧瞧,那賺來的白花花的銀子,便在他麾下養了一支軍紀嚴明的“林家軍”。
自林錦樓逐漸出年樣,秦氏便開始留意合適的親事,確也有不人家托人來打探。江南族林家的嫡長子孫,祖父曾是朝中的二品大員,父親林長政為戶部侍郎,叔叔林長敏為參將,林錦樓文武雙全又生得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不人家都極樂意結這門親。秦氏本已了兩個人家,誰想人算不如天算,林錦樓正月十五上元節出去游玩,在燈會上遇見一郎,艷如畫中之人,對林錦樓頻頻回首嫵而笑,萬般風。林錦樓魂牽夢繞,后聽人說此乃金陵第一人,是六品布政司理問趙學德的小兒趙月嬋。
秦氏聽說林錦樓看中了趙理問的兒,雖門第低了些,但趙家乃百年族,在朝中也是人才輩出,便也沒說什麼,只派人詳細打探,卻聽說趙學德聲不好,這趙月嬋為人風流多,跟表兄甚至家中小廝都有些不清不楚的。秦氏只聽這兩條便不樂意了,要將這事回絕。誰知林錦樓跑去央求他祖母,林老太太對林錦樓向來千依百順,竟托人提親,將親事應了下來。消息傳到京城,秦氏又驚又怒,但木已舟,也只能無可奈何了。
林錦樓新婚夜便發覺趙月嬋并非完璧,且對床笫之事十分稔,頓覺綠帽頂,一腔子意登時撲滅了一半,冷眼看去,趙月嬋只吃穿打扮,為人并無格局。林錦樓自悔“”字迷眼未聽長輩之言,對趙月嬋不冷不熱的。因心里添了大堵,一怒之下連著收用了鸚哥、春燕、畫眉三個貌俏麗的丫鬟。夫君在新婚里便收通房,還一連三個,趙月嬋只覺自己被刮了火辣辣一記大耳刮子,對林錦樓撒潑哭鬧不止,一時要撞墻,一時又要抹脖子。林錦樓冷笑道:“要尋死也別在這里,沒白的臟了我家的地!莫非你想鬧到府,讓我告你個婚前失貞?已然如此,林家倒不怕丟這個臉!”話一出口,趙月嬋便不敢再鬧,對這門親事還是極得意的,只得忍氣吞聲。
林錦樓婚方才一年的時候,看中了秦氏遠房親戚的兒,閨名喚作芙蓉,生得極標致,又端莊,訂了親卻死了未婚夫,和林錦樓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對林錦樓頗有意。林錦樓有意納為貴妾,芙蓉一家也求之不得,
林家便要正正經經的擺酒宴納芙蓉進門。孰料天有不測風云,芙蓉被歹人引走遭了殺,至今仍是一樁懸案。
三年之后,秦氏見林錦樓膝下猶虛,便又派出人四,最終選了個讀書人的兒,喚作王青嵐,長得秀麗無雙,子又極溫,極有眼,秦氏放在邊調教了一段日子,親自做主,在京城擺了酒宴,讓林錦樓娶進門做了小妾。趙月嬋聽說只能暗恨,卻也無可奈何。
“太太是不是上不爽利?”秦氏想到煩心忽聽耳邊有人喚,睜眼一看,只見青嵐手中拿了一個銅胎掐的小盒,乖覺道,“我看太太剛剛皺眉,大約是因路途遙遠讓馬車晃得頭疼,我這兒有一盒子冰片薄荷膏,取一點抹在太上,或是嗅一嗅都能提神醒腦。”
秦氏微微笑道:“我好得很,倒是你,這兩日坐馬車上犯暈,吐得厲害,下都尖了,回頭信哥兒看了該心疼,說我沒好好疼你。”
青嵐聽秦氏提到林錦樓,臉微微紅了,垂下了頭。秦氏拍了拍青嵐的手,這時聽馬車外面有人道:“太太,到二門了。”
曹麗環在羅雪塢聽說大房的車馬到了,口中抱怨道:“不是說明兒個下午才回來麼,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忙忙的梳洗打扮,換上了當季最好的一套裳,茶白滿繡花鳥綢緞長褙子,料子和繡工均是上乘。讓卉兒給細細上了妝,原本生的白,皮卻不細,且有點點的雀斑。卉兒手巧,用茉莉紫膏將一張臉涂勻了,遮上瑕疵,又撲上淡淡一層胭脂,淡掃了眉黛,心梳了一個既端莊又別致的桃心髻,戴上素銀的釵環,整個人便煥然一新,雖不是人,但也別有風韻了。
因懷蕊告假回家,曹麗環便想帶卉兒去迎人,可又信不過香蘭,唯恐香蘭單獨在屋子里拿東西,只得將卉兒留下,帶了香蘭去了。半路上聽說大房一行人已經去了壽禧堂,廝認完畢,正準備擺飯,便急匆匆往壽禧堂去。
香蘭看了看足下生風的曹麗環,斟酌著措辭小心道:“姑娘,壽禧堂擺的是家宴,又沒派人過來請咱去,這樣冒冒然怕……不妥吧?”
曹麗環撇道:“有什麼不妥的?是家宴我就去不了?我可是林家的正經親戚。許是請咱們去的小丫頭子跟咱們走岔了呢,與其讓人家等咱們開席,還不如直接過去。”曹麗環一貫看不上香蘭,輕蔑的斜了一眼,冷冷道,“你進府有幾個月了罷?怎麼還是一副頭腦上不得臺面的窩囊樣兒,好歹學學卉兒的眼界見識罷!待會兒可別給我丟臉。”
香蘭好意提點,卻吃了一通排揎,低下頭不再言語了,心中暗嘆一聲:“明擺著是府里不待見的便宜親戚,還要把自己當個人兒,若是有心相請引見,幾日前就該派人過來打招呼了,直到大房回來,壽禧堂都擺了飯還不見通知消息,就知道人家是不愿見呢,這麼的上去,唉,待會兒就等著沒臉罷。”
林府的壽禧堂,三間正房高大軒麗,巧的雕花門向外敞開,可見得明堂里的描金紫檀案上設著一只青綠古銅大鼎,鼎中焚著香,若有似無的燃出一縷細細白白的煙。
“表姑娘請回罷,這一趟是老太太張羅大房二房的一起用飯,下回姑娘再來罷。”林老太太邊的大丫頭雪盞慢聲細語的說,“再說屋里都已經擺飯了,表姑娘這會子進去也不合時宜。”
曹麗環著帕子站在壽禧堂院外,臉一陣紅一陣青,仍強撐著道:“既是家宴,我也是林家的親戚,為何不能進去?我還給大舅舅、大舅媽和幾位表哥表妹們備了東西。”
琉杯道:“難為姑娘有心,還備了禮,只是提醒姑娘一點,我們大老爺、大太太是姑娘的表舅舅和表舅媽,沾著一個‘表’字,到底不是親的。”琉杯是林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潑辣,一張利常常不留面。
香蘭站在曹麗環后,揣著手垂著臉,暗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環姑娘啊,人家擺明了是不想讓你進去,何必自己跑去找沒趣兒。了一頭灰罷?這下面子里子全沒了。嘖,這環小姐可是個火子,待會兒倒要有好戲瞧了,可別殃及池魚,連累我挨罰。”
曹麗環的臉愈發沉,指著琉杯厲聲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不信要把我關在外頭!”說著理了理裳便要往里沖。
雪盞張開雙臂一攔,臉上仍帶著笑:“表姑娘請回罷,這是老太太的吩咐,別為難咱們。”
曹麗環冷笑道:“甭拿老太太說,今兒我還就非進去不可了,我要親自問問老太爺、老太太,有沒有把自家親戚關在外頭不讓進去的道理!莫非是想欺負我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孤不?”曹麗環高形壯,一把推搡開雪盞便要進去。
雪盞被曹麗環推了一個趔趄,琉杯邁步上前一,攔著曹麗環,橫著眉道:“你想干什麼?壽禧堂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琉杯比曹麗環還要高挑些,冷著一張臉,胳膊用力一推,竟把曹麗環推了出去。
曹麗環萬沒想到丫鬟會跟手,腳底一踉蹌往后一倒,香蘭趕在后頭手接住,生得小,一時沒接住又往后退了半步,差點跌進花池子里。
“好啊,竟然敢推我!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曹麗環然大怒,大步走上前手便打了琉杯一記大耳刮子,指著怒罵道:“沒臉沒規矩的小賤人!不過是家里幾兩銀子買進來的玩意兒,竟敢蹬鼻子上臉打你主子!今天我便教教你規矩,讓你知道奴才該怎麼伺候人!”說著又一記耳刮子扇了下來。
琉杯沒想到曹麗環突然使潑打人,捂著臉一時怔住,待曹麗環第二個耳刮子扇下來,方才明白過來,一把攥住曹麗環的手腕,冷笑道:“我是林家買進來的,林家的老爺太太公子小姐們才是我的主子,你是哪里來的主子?不過是個八竿子親戚,占著林家的便宜,整天要這要那,今兒個吃魚,明兒個吃,后天又要金子銀子綾羅綢緞,還不如我們這些奴才呢!”
雪盞連忙上來拉琉杯道:“渾說什麼呢!”又跟曹麗環說:“環姑娘別惱,琉杯里沒個把門的,回頭讓媽媽們教訓。”
曹麗環哪里肯依,琉杯說的每一個字都中惱之,恨不得把琉杯生嚼活吞了,咬牙道:“我就不信今天我還治不了你個小賤蹄子!”另一手出去猛地去抓琉杯的臉。
琉杯大吃一驚,手朝前一擋,曹麗環沒抓到,便一把揪住了琉杯的頭發,用力撕扯,口中罵道:“小賤人,今天不治死你我再不活著!我的話是你這張臭能隨便編排的?”
琉杯疼得齜牙咧,往曹麗環懷里撞去,潑哭道:“你治死我,你今天就治死我!大不了我陪你同歸于盡!”這一撞把曹麗環撞了個倒仰,卻還不松手,仍抓著琉杯的頭發,琉杯便順勢往曹麗環上一趴,兩人一齊滾落在地。
曹麗環氣紅了眼,早就忘了今夕何夕,兩只手一邊死命捶打著琉杯,一邊往死里罵道:“小賤人!小賤人!”琉杯直躺在地上任打,只管敞開嗓子嚎啕大哭。
香蘭早已看呆了,心想自己活了兩世,富貴鄉里呆過,市井窟里活過,卻從未看見有主子和丫鬟這般掐架的,只干的喊了幾句:“別打了”。雪盞急得團團轉,跟幾個婆子上前拉架,看香蘭傻傻的站在一邊,跺著腳道:“跟子似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勸勸你家姑娘!”
香蘭本來也不想幫忙,曹麗環不待見,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一個不好反倒了撒氣桶,可面子上的事還要做,瞧著曹麗環氣勢洶洶,掄圓了胳膊給琉杯大,便上前一把抱住曹麗環的胳膊道:“姑娘,快停停手,別氣壞了子。”
曹麗環一把將香蘭搡開,并一腳踹過去,罵道:“沒用的小蹄子!看你主子罪都不知過來幫忙!”
香蘭捱這一腳正求之不得,仿佛被踹得倒退了幾步“哎喲”一聲跌倒在地,一邊著被踹的肚子,一邊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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