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突如其來的驟雨還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施無端一到星盤,整個人卻都消停下來了。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施無端就是個不老實的,學會了翻,就開始自己往牀下滾,學會了爬,房間裡的東西就遭了殃,學會了跑之後就更了不得了,簡直就是個長了的小災星。要制住他,除非是有人無時無刻地跟在邊,盯著,隨時把他調皮搗蛋的苗頭扼殺在襁褓裡。
直到偶然一天,道祖發現了他對星盤的興趣。
無論他在力過剩地折騰著什麼玩,只要有一塊星盤,哪怕只有掌大,也足以讓他消停下來,老老實實地坐在那擺弄半天——即使那只是一塊沒有星子和星線的石板死。
山裡只有雨聲、火燒木頭的噼啪聲和年手中拿著木頭、在泥土地上劃過的聲音。
施無端跪坐在地上,上還**的,霧氣未乾的頭髮披在後,還有幾縷順著額頭鬢角落下來,老實地垂在他圓潤的臉側,臉上的泥還沒乾淨,幹了以後活像一隻灰頭土臉的小花貓,可他的神卻很安靜。
安靜得幾乎有些不像個孩子了。
幽幽地閃著的星線像是有生命一樣地糾纏在他的手指上,織出某種難捨難分的繁複,不過半尺見方的星盤上散落著無數顆沙土大的星子,緩緩地轉著,看似一隻手便能扶,卻又彷彿有一個巨大的、難以想象的推手,永遠在後面推著它似的,誰也無法阻止那星辰的作,億萬年如是。
不知爲什麼,白離忽然覺得這個年離自己好像很遠很遠,就像地面到雲端那麼遠,怎麼出手也夠不到似的,他便忍不住說道:“你不要算了,怪費神的,我們狐妖一族,哪個稍有修行的沒經歷過個把天劫呢?熬過去便是了。”
施無端應了一聲,手中的小木卻沒停,也不知他聽進去了沒有。
他手上畫著的算式,外人看來複雜,其實不過是剛剛門一點的“三聯算式”,並不算什麼,施無端想當然地覺著白離是和自己一樣的小孩子,掐掐算算不過活了幾年景,能有個什麼前因後果呢,便挑了這麼個算法。
誰知片刻後,他皺皺眉,“咦”了一聲,臉上的泥幹了,有些,他就用木在臉上搔了搔,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怎麼會算不出呢?奇怪。”
白離便又道:“那就不要算了。”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施無端小孩心,平日裡九鹿山上的星盤不得隨意帶出山,好容易拿到一小塊,一心想要給對方瞧瞧自己的本事,哪裡肯善罷甘休?於是故作大方地擺擺手:“你別急嘛,三聯式是給才門的小孩子練算功的,就算是命星,也只能窺到個大概,時常不靈的,等我換一個算法你再看。”
白離張張,沒來得及阻止,施無端卻已經揮舞著小髒手,把方纔寫的一堆算式都給抹乾淨了,以極快的速度,麻麻地列了一打人更加眼花繚的東西上去。白離只見那星盤中的星不知怎麼的暴漲出來,由靜靜纏著施無端手指的幾猛地變一團,全都墜在年的手指上,不過片刻,施無端的手自手腕往下已經全被埋得看不見了。
那些星盤上的星子發出詭異的,竟連一邊的火都了下去,白離往裡看了一眼,竟覺得以自己的修爲,也能那混的星際晃了心神去,忙搖了搖頭,移開目,不敢再瞧。
施無端畢竟年,算式寫了一半,額角便沁出了細汗,懸在星盤上的手也那不知從何涌出來、無止無休一般往他手上纏的星墜得有些微,那些星卻自他的手指慢慢地亮起來,施無端的臉在那芒的掩映下顯出幾分青氣。
白離看得心驚,覺得那東西像是在吸著施無端上的什麼東西似的,便手去抓住施無端纏著星的手指。
他纔剛到星,一大力便生生地將他彈開,指尖燒著了似的灼痛不已,白離低頭一看,竟發現到星的手指紅腫起來。
他忍不住道:“無端!”
施無端卻好似沒聽見,下筆飛快地在地上畫著,像是整個人已經陷進了漫無邊際的星海里一般。
星算之雖然在普通人聽起來雲山霧裡的,好似多了不起,其實在修道之人中算不得多偏僻,不用說九鹿山這樣的名門大派,便是尋常的偏門小派,也大抵會傳授此。只不過殷晟大陸上修道者大抵偏向“武修”或者“道法”之,即便打基的時候,像小時候識字念三字經之類地學一些星算,也不過是皮中的皮,並不是所有人有這個耐和天分一窺此門的。
絕大多數修道者一輩子恐怕也只是勉強看得懂“三聯式”,聽說過最高有五聯算法,個別學得好、腦筋活絡的,能用“小投石”之做些尋山找人之類的事。
施無端好容易得了機會,一心想在白離面前顯擺顯擺,方纔一個三聯式生生沒能聯起來,他裝得若無其事,其實心裡還是有幾分懊惱的,於是便列出了他學到現在,最拿得出手的星算宗的“九星層遞式”。
傳說這套算式中間千變萬化皆天機,饒是他在這方面稱得上一句天縱奇才,畢竟年紀小,自己也不過剛剛學起,此刻在喜歡的小姑娘面前,早把道祖囑咐的“此陣大有兇險,直窺天機,尋常不得擅用”的話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白離不懂星算,可眼見那星盤異狀,再一擡頭,只見那驟雨不知什麼時候竟變小了些,本來是要歇下了,可天卻越來越黑,的悶雷聲自遠傳來,彷彿含著九天之上的警告似的,哪還能不知道厲害。
翠屏鳥炸開翅膀,拼命地對著施無端扇風,梗著脖子嘰咕。
施無端那傻大膽的脾氣上來,從來不管不顧,充耳不聞外面天地變的雷聲,正算到要關頭,他眉頭越皺越,只覺從來未曾過這樣複雜紛的命格,凡人只有一顆命星,不知怎麼的,白離竟有兩顆,軌跡彼此糾纏在一起,中間劃出一道詭異的線,直他越算便陷得越深。
星盤上的星子越轉越快,星幾乎要把他的整個小臂都纏了起來。
眼看著雷聲越來越響,一道閃電幾乎在門口炸起來,人眼前一白,白離再不敢遲疑,此時他那化作小孩的青蔥般似的手指上忽然閃過金屬似的寒,猛地揮出手去,電石火間,竟將鋼刀也奈何不得的星一下全部截斷,隨後他人撲向施無端,一把抱起他,往旁邊滾去。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驀地打破了白離的封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方纔兩人圍坐的火堆旁,星盤上星全被閃電點亮,驀地收回星盤中,星子亮暴漲,一時間竟與那閃電不分伯仲。
施無端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又闖禍了,呆呆地由著白離摟著他的肩膀,視力自那晃眼的白裡恢復,這才瞧見石頭府中被雷劈了一道老長的口子,一直裂到他腳踝,大地都在地震。
他手上的星毫無生命力地落到地上枯死了,地上的算式剎那就被刮進來的風雨抹了大半去,翠屏鳥蹦上他的肩膀,在他額頭上狠狠地啄了一下,施無端一手捂住額頭,無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拍著白離的後背,口中說道“不怕不怕”,自己臉上卻還是呆呆的,沒回過神來似的。
白離卻撥開他的手,端端正正地跪下來,往北天的方向拜下去,口中道:“無知,冒犯天,諸星君息怒。”
然後用蠻力一按施無端的頭,施無端“哎喲”一聲,不敢反抗,只得順著他說道:“天神爺爺我錯了,你快別打雷啦,看把我媳婦都嚇著啦……”
就覺白離掐著他後頸的手又一用力,把施無端要擡起來的腦袋便又給按了下去,剩下的半句貧話也給卡回了嚨裡。
好半晌,雷聲才弱去,慢慢地平息了下來,烏雲也開始散開,白離這才鬆了口氣,放開施無端,怒視著他,卻見這小鬼正戰戰兢兢一臉諂地看著他,心裡那點恨不得掐死他的火忽的就忍不住散了一半去。
施無端見他面不好看,便訕著臉湊過去,拽拽白離的角:“小離子,我錯啦,你可別不理我呀……”
白離面帶寒霜地瞥了他一眼,沉著臉垂下目,不去看他。
“哎呀,”施無端就抓了抓頭髮,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說道,“師父教我這個的時候,也曾幫我護法,我拿些他養在後院裡的珍禽走練過一回,可從來也沒出過這麼大的靜,小離子,我看你命中雙星已是稀罕,一條線自地數穿天門,方纔便是算到那裡卡住,怎麼也解不開,才見得一點苗頭,竟然還引來天雷,分明是警告我說不得看不得……”
白離一愣,擡起頭看著他,之間施無端的眉頭微微地皺著,一隻手指託著自己的下尖,這頑的臉上竟冒出一點說不出的鄭重來。
可隨後,只見施無端苦惱了片刻便甩甩頭,十分想得開地拍拍脯,說道:“沒事,你不用怕,有我哪,我保護你。”
他話音才落,忽然偏過頭去,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有些尷尬地回過頭來,鼻涕,努力地頂著一張小花臉,做出一副“乾了鼻涕又是一條好漢”的模樣,仰著一點下,想使自己顯得高大一點。
白離就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心裡最後的那點火氣也散了,真不知如何是好。心裡想道,這傻小子,什麼時候能長大人呢?
想著想著,再看看施無端那小模樣,幾乎生出幾分快樂的憂鬱來。
天終於放晴了,施無端這才揹著他的小包袱,胳膊底下夾著不住掙扎的翠屏鳥,和把他送到蒼雲谷出口地方的白離告別,在翠屏鳥聲嘶力竭的掙扎裡,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白離靠在山谷邊上,注視著他那上躥下跳就是不好好走路的背影好一會,直到人影都已經瞧不見了,才一轉,變回了原本的年模樣,對著落在掌中的那條金閃閃的豆蔻纏怔了一會,轉回去了。
重溫慶餘年劇版,對於司理理果然有些意難平。 所以這是一個關於改變的故事,可能是改變自己,也可能是改變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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