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甫的眼睛隨著那隻靈的畫眉鳥轉,手中的小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籠子,一副怡然自得模樣。
夏老太太隻好耐著心思又問了一遍。
杜公甫這才不耐地放下手中小,吹著鬍子道:「我說你啊,多大歲數的人了,還跟孫兒使心眼。」
夏老太太被堵了一句,煩悶地哼了一聲:「你不使心眼,你剛就打馬虎眼。」
杜公甫沉下了臉,招呼丫鬟過來,攙扶著他去了書房,再不與夏老太太多言。
夏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看著丈夫一瘸一拐地出去,心裏的火氣無發泄,端起茶盞一口飲了,這才覺得舒坦了些。
許嬤嬤見此,沖幾個丫鬟抬了抬下顎,幾人便魚貫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了主僕兩人。
「你說,」夏老太太示意許嬤嬤在綉墩上坐下,「今兒個老頭子是怎麼回事,連著與我嗆聲,一回兩回的,甩這臉給誰看?」
許嬤嬤從善如流地坐下,拿起人捶,輕輕替夏老太太敲打:「定是為了五姑娘的婚事,老太爺心中煩悶了。」
提起這樁事來,夏老太太抿著,不吱聲了。
昨日裏石侍郎夫人說得很晦,夏老太太起先還當是自家理解錯了,厚著臉仔細問了之後,這才確定了對方來意。
兒親是大事,夏老太太一早便和杜公甫商議。
杜公甫沉默良久,卻不置可否。
做了大半輩子夫妻,見他如此反應,夏老太太何嘗不明白這其中意思。
這門親事,真論起來,是杜家高攀了。
尤其是在杜家走下坡路的現在,若真能了,倒是一個強有力的姻親。
況且,又是定遠侯府主遞了口信。
「聽說,那位世子爺年紀輕輕,武藝卻是不錯,也讀了不書,不是只會舞刀弄槍的人,模樣亦是俊朗,比那些養壞了的紈絝強多了……」夏老太太的指尖在榻子上隨意點著,「雖說嫁莫嫁穆家郎,但穆家真要娶媳婦,也不是求不到。為何會瞧上我們雲蘿?」
許嬤嬤垂眸,笑容尷尬,有些話,一個做下人的,實在不好出口。
夏老太太也不為難,自言自語道:「我曉得外頭是怎麼說雲蘿的,氣、任、不肯吃虧、不委屈。可那又如何?我杜家的麼,便是寵壞了,又乾他們何事?總歸老頭子老太婆願意寵著。」
許嬤嬤忍俊不,就知道,杜公甫和夏老太太是極其護短的,尤其是對杜雲蘿,更是捧在掌心裏。
這般護著,把杜雲蘿養驕縱了,也就不奇怪了。
可外頭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聽,這種勢下,為何定遠侯府偏偏就……
「五姑娘呀,子是氣些,可心地那是極好的,別人不曉得我們五姑娘,石夫人卻是了解的,石夫人與定遠侯府沾親帶故,許是侯府那裏聽了些呢?」許嬤嬤小心猜測。
夏老太太緩緩頷首:「這倒是說得通。石夫人來開口,我自然信得過。只是……」
後頭的話,夏老太太沒有說,許嬤嬤心裏明白。
世子爺遲早是要出征的,將來若有個萬一,杜雲蘿怎麼辦?
他們一家疼著寵著的姑娘,夏老太太怎麼忍心讓那等委屈。
「也難怪老太爺為難。」許嬤嬤嘆了一口氣。
這一番對話,杜雲蘿不得而知,出了蓮福苑,徑直往清暉園去。
一踏進清暉園的院門,杜雲蘿腳步一頓,竟是沉沉,抬不起來了。
有多年沒有來過這裏了?
有多年沒有見過母親、大姐了?
在前世最後的那半年裏,無數次夢見母親,夢見母親拿剪子抵在脖頸上,紅著眼睛上轎。
當年有多恨,後來就有多悔。
愧疚和思念湧上心頭,只看了一眼院子裏那些悉的丫鬟婆子的面容,杜雲蘿的眼睛就紅了。
水月挑了簾子出來,見杜雲蘿站在那兒,趕忙笑著迎了上來:「五姑娘,快些進來,太太和大姑娘正念叨呢。」
杜雲蘿吸了吸鼻子,隨著水月進屋。
剛邁進去,就聽得甄氏的聲音從室裡傳來:「雲蘿,好囡囡,快進來讓母親瞧瞧。」
這一聲囡囡讓杜雲蘿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趕忙抬手抹了抹,了室到了床前。
甄氏的病好了許多了,只是躺得久了,神不濟,眼尖,握住了杜雲蘿的手:「怎麼哭鼻子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看著慈的母親,杜雲蘿悔意更深,暗暗深呼吸,就怕真的哭出來。
「母親真是關心則,」杜雲茹把葯碗放在桌上,抬手點了點杜雲蘿的眉心,嗔道,「雲蘿不惹別人,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甄氏撲哧笑了,輕輕在杜雲茹的手上打了下:「怎麼說你妹妹的。」
杜雲茹抿直笑,摟著杜雲蘿,了的臉頰:「壞東西!為了幾盆芍藥埋汰我,就天天變著法兒來算計,我的庫房早晚要被你搬空了。怕了你了,晚些讓人給你把芍藥送去,可不許再哭了。」
杜雲茹話音未落,就覺到著妹妹臉頰的拇指一燙,低頭看去,那雙漂亮的眼睛滿是淚水,如決堤一般,止都止不住。
「說你幾句,還真哭上了,」杜雲茹慌了,趕掏出帕子來,哄道,「再哭啊,母親都要打我了。」
甄氏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杜雲蘿哭得心酸,杜雲茹又逗得想笑,隻好佯裝生氣瞪了杜雲茹一眼:「有你這麼哄妹妹的?」
說罷,甄氏一把把杜雲蘿摟在懷裏,指腹輕替著臉上的淚水:「囡囡莫哭,有什麼事兒,隻管與母親講,母親與你做主。」
甄氏的聲音不重,卻是格外溫如水,似一杯清茶,緩緩暖了人心。
杜雲蘿抱了甄氏,前世痛楚如水,抑得讓不過氣來,瞪大眼睛,哭得無聲。
杜雲茹怔住了,妹妹雖然氣,卻也不曾這般哭過,看向甄氏,見甄氏頷首,便轉出去,喚了錦靈來,問道:「昨夜裏是你守夜的?可是出了什麼事?」
錦靈垂首道:「姑娘說,昨夜裏魘著了,早起梳洗時就落了淚。」
原來是魘著了,杜雲茹鬆了一口氣,又轉回去。
甄氏一下一下順著杜雲蘿的脊背,好言哄了會兒,杜雲蘿才止了淚水。
「夜裏魘著了?」杜雲茹聲問。
杜雲蘿抬起模糊的淚眸看著姐姐,末了,點了點頭。
甄氏這才有了笑意,寬解道:「既是噩夢,就別掛在心上,哭出來就舒服了。」
杜雲蘿咽嗚,有多年沒有這麼痛痛快快地哭過了?
青燈古佛那麼多年,早就沒了年時的氣,便是大喜大悲,也不會流在面上,直到對著甄氏和杜雲茹,聽著們說話,那些緒終是失控,再也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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