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車輕輕震晃，姬嬰著，時間長長，最後，輕嘆一聲，湊過來，親自爲拭淚。

姜沉魚一不。

白巾沾上眼淚，很快漾開，姬嬰一點一點地幫把眼淚掉，作輕，神專注，像是在拭一件稀世的瓷。

於是的眼淚，就神奇地止住了。

姬嬰對笑了笑。

姜沉魚揪披風，因無法承而垂下眼睛，卻又因捨不得錯過與他對視而自己擡起來，如此一垂一揚，翻來覆去，春水已，如何將息？

幸好這時，昏迷中的師走因痛苦而發出模糊的。姜沉魚神一凜，原本已經消失了的一切重新回到的意識中來，這纔想起自己置何，又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手掀起窗簾，發現外面是條很僻靜的小巷，而且越走越窄，不知通往何，便忍不住問道：“我們現在是去哪裡？”

姬嬰朝師走投去一瞥：“去能救他的地方。”

姜沉魚放下心來，腦中疑慮卻起：公子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程國？爲什麼這一路上他的馬車都能暢通無阻沒有程軍攔阻？這些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是否和他有關，如果有關的話又是多大的關係？

很想問，然而……問不出來。

面對姬嬰，就變了一個怯懦的膽小鬼，有些事其實然地知道，但卻沒有勇氣面對，只能自欺欺人地逃避。

披風上殘留著淡淡的佛手柑香氣，想：我真傻……我是一個傻瓜。因爲，僅僅只是這樣共乘一車，就能夠讓我滿足到願意放棄一切--包括我自己。

馬車忽然停下了，車伕低聲道：“公子，到了。”

姬嬰“嗯”了一聲，手開門，走出去，然後轉相扶。姜沉魚抿了下脣，心中不是不失的，願意放棄一切只求與他同車，然而，這樣的機會竟也短暫得可憐。

地把手給姬嬰，下了車。

面前小小一道紅門，應該是某幢宅子的後門。

車伕上前叩門，三長一短，不久之後，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姬嬰領著姜沉魚走進去，這才發現，那名出手不凡的車伕原來就是朱龍，而來應門的人卻是不認得的。

跟著那名不認識的門人七繞八拐地走了很長一段路後，進了小小一間屋子。屋子的線很暗，唯一的燈來自房間中央的一把椅子，椅子上擺放著一盞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照明。

而且，在口與椅子間以品字形狀拉出了三道屏風，依稀可見其他兩道屏風後也坐了些人，但是，在這樣昏暗的場景裡，完全看不真切。

姬嬰帶著姜沉魚在其中一扇屏風後坐好。姜沉魚經過這幾個月的歷練，早已學會了變不驚，因此雖然滿是疑，卻一個字都沒有問，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然後，燈就熄滅了。

黑暗中，一個聲音悠悠響起，帶了三分的打趣、三分的散漫和三分的嬉笑：“不如我們來抓鬮？”

姜沉魚心中一震--啊！聽出來了，那是赫奕的聲音！

另一個聲音哈地一笑，道：“多年不見，你還是如此遊戲人間。”

這個聲音很陌生，有點沙，但卻不難聽，還帶著渾然天的貴氣，看來是個慣於施號發令的人。

赫奕接道：“怎比得上你？如果世人知道你此番來程國的真正目的，恐怕都要吐。”

“好說好說。我最多也不過是玩喪志了點，雖然不是什麼彩的事，但總比某人被追殺得只能落湯似的躲到敵人的船上要好些。”

“哎呀呀，我臨危不化險爲夷，恰恰說明了我智慧過人福大命大，百姓們知道了也只會更加戴與敬重我。但某人卻拋下一國子民，趕赴他國，借祝壽爲名，行不可告人之事，那纔是真正地讓百姓失啊失……”

姜沉魚猜到另一人可能就是燕王彰華，他和赫奕倒真是棋逢對手、一時瑜亮，平日裡稱讚對方，一見面則針鋒相對脣槍舌劍。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兩位君王的私很不錯，連對方發生了什麼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還能如此隨意地戲謔調侃。

相比之下--

的目不自地朝旁的姬嬰掠過去，依稀的勾勒出他的側影，鼻樑直脣分明，眉睫清晰如畫，他是如此如此的麗。

又是如此如此的……孤單。

他會不會跟人開玩笑？會不會被毫無惡意地調侃？又會不會被滿懷地捉弄？也許曾經是有的，那個將棋子放在青糰子裡害他崩了兩顆牙的姐姐，可惜，五年前出了嫁；還有那個送他扳指令他無比珍卻又最終痛苦的子，但也已是過往雲煙……

公子……公子……的……公子啊……

姜沉魚的眼睛又溼潤了起來，連忙別過臉，眨去水汽，不讓自己再次失態。而就在這時，姬嬰開口道：“我們說點兒正事吧。”

外面的鬥聲頓停，安靜片刻後，赫奕笑道：“看，你我在此忙著敘舊，倒是冷落了淇奧侯，他吃醋了。”

迴應他的，是彰華更加肆無忌憚的笑聲。

姜沉魚皺了皺眉，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分明是故意針對姬嬰，赫奕想幹什麼？有點生氣，忍不住就又轉回頭擔心地向姬嬰，然而，姬嬰卻面如初，半點惱的樣子都沒有，依舊很平靜地說道：“十年之，廣渡、漢口、斌、寒渠、羅州五個港口全線開放，允許宜國在此五設置市舶司，所有易稅率再降七。”

赫奕的笑聲消失了。

然後，到姬嬰微笑：“這個條件，是否比程三皇子所開出來的每年三千萬兩的讓利，更加符合宜王陛下的心思呢？”

姜沉魚微訝--頤非和赫奕果然暗中有所涉，看樣子，頤非用每年三千萬兩的厚利換取了宜國的支持，所以，麟素才那麼著急地派兵封鎖了華繽街。

赫奕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我的心思如何，你又怎猜得到？”

姬嬰脣角輕揚，從姜沉魚的角度，可以看見他的眼眸折著晶瑩的，那是因竹於而流出的自信與從容：“我不需要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開價而已。”

“你什麼時候起不但是璧國的夜帝，便連這程國，都可以做主了？”

姜沉魚再度皺眉--這句話可諷刺大了！若傳了出去，天下大不說，昭尹那關就絕對過不了。赫奕爲何要這樣害公子？心中於是又惱了一分。

姬嬰則用比他更淡然的聲線答道：“從程王爲我的客人時起。”

此言一出，室響起了氣聲，而姜沉魚更是吃驚得差點沒站起來--銘弓不是被頤非帶走了嗎？怎麼落到了公子手裡？難道說……

難道說……

一個答案就那樣姍姍來遲地浮出了水面--

江晚真正的主人，不是昭尹，而是……

姬嬰。

無數個畫面就隨著那個答案來到腦海之中。

曦禾的突然吐、太醫們的束手無策、民間神醫被引薦進宮、朝堂上舉薦江晚爲赴程大使……

一幕幕，分明是自己親眼所見、親經歷過的事件，爲什麼，直到此刻纔會想起？

姜沉魚地將視線轉向姬嬰，姬嬰的白在黯淡中散發出的華，看起來是那般超凡俗，疑非人間客，而，又實在是太喜歡他了……喜歡到，所有智慧一到此人面前全部停滯。

明明是很容易就想到的，但卻一直、一直沒有往這方面想啊……

脣角忽然有點苦，難分憂喜。

姬嬰出現在此絕非偶然，聯繫這些天來發生的每個事件，再加上他又控制了銘弓，由此可見，必定是要在程國作爲一番了。那麼，他的用意究竟是什麼呢？吞併程國？不可能。或可一時奏效，但要改朝換代，卻不是一夕拿到了玉璽皇位就足夠了的。就算今夜他用奇順利奪宮，但明日事傳將出去，程國人怎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各方霸主掀竿而起，救國衛主的旗幟打得要有多冠冕堂皇就有多冠冕堂皇……不不不，這麼大費周章又沒有效的事，姬嬰是絕對不會做的。

那麼……扶植傀儡？

姜沉魚心頭微，彷彿一道，穿黑暗，將所有繁複的、扭曲的景象一一照亮。

這邊正有所頓悟，那邊赫奕在長時間的沉默後，終於再次開口道：“果然……是你。”

他的這句話，無比晦，意義多重。

而姬嬰卻好像聽懂了，淡淡一笑：“爲什麼不可以是我？”

“我一直在奇怪，昭尹年輕狂，野心，加上剛平定患，正是雄心最盛之時，連我偶爾路過璧國都要來暗殺一番，怎麼對程國這麼大的一塊卻如此怠慢，只派一個沒有基的侯爺和一個屠夫出的將軍隨隨便便走一趟……果然是另有暗棋。”赫奕說到這裡，輕輕一嘆，“我原本以爲那枚暗棋是虞姑娘，因爲太聰明也太神。”

聽他提到自己，姜沉魚咬住下脣，不知爲何，臉紅了。

“而且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也的確如此：江晚陷程宮，是趕去相救；程三王子投帖，卻獨獨請一個；作爲江晚的師妹，不通醫；作爲一名藥，衆人卻都要聽從的命令；作爲一名使臣，甚至擁有兩名一流暗衛……的地位毋庸置疑，十分高貴也十分重要。”

姜沉魚的臉更紅了，卻不是因爲，而是慚愧。

畢竟還是太稚了。

以爲自己已經顧慮周全，以爲一切都盡在掌握，誰知旁人看來，竟是破綻……而派這樣破綻的自己來程國，恐怕，纔是昭尹--或者，是姬嬰的真正目的。

這樣一來，大家的注意力就全聚在了上，看如何折騰，而疏忽掉藏在更深的一些東西。

姜沉魚的手，在袖中無聲攥，原本是難辨悲喜，這一刻，通通轉了悲傷。悲傷自己的淺薄、自作聰明，還有……後推手者的無。

剛纔在街角，若非姬嬰趕到，那一刀劈落，自己便真的了冤魂一隻。現在想起，都還不寒而慄。

那將推此番境地的人，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在他心中，姜沉魚不及敵國的一場重要。

所以……如果、如果這樣的決定，不是昭尹，而是由姬嬰做出的，何以堪？

姜沉魚垂著頭，手指不停地抖，鼻子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再也呼吸不到空氣。

想就要暈過去，很快就要暈過去了，太難了，太難了，這麼這麼的難……

一隻手忽然過來，隔著袖子在了的手上。

說也奇怪，的手就很神奇地停止了抖。

姜沉魚擡起眼睛，順著那隻手往上看，淡淡的線裡，姬嬰眸如星，映著，照著，堅定、關切、溫暖。

於是消失的空氣重新涌回鼻腔，新鮮的，清涼的，卻又是……救命的。

突然鼓起勇氣，將另一隻手也過去，如此兩隻手攏在一起，輕輕地、卻又是真真切切地，將姬嬰的手握在了手中。

其實，這不是與姬嬰的第一次肢接。

曾經也擁抱過他，毫無顧忌地、無比絕地抱住他，像垂死之人抱住一棵浮木一樣。

那一次的覺是無比溼冷。清晰地記得自己有多冷。